SARS镜子里的中国公共卫生:中国公共卫生

SARS镜子里的中国公共卫生

SARS镜子里的中国公共卫生 SARS镜子里的中国公共卫生 对于中国公共卫生事业来说,SARS疫情的爆发是一个里程碑。SARS像一 面镜子,反映出了被长期忽视的公共卫生问题。十年之后,中国的公共卫生事业 取得了进步,但问题仍在 曾光的办公室里至今仍摆放着一张十年前的照片。照片的他看上去比现在 年轻许多,挺拔的腰板,浓密的头发,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与人握手,显得意 气风发。在簇拥的人群中有卫生部时任常务副部长高强、科技部时任部长徐冠华, 而与他握手的则是当时刚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不久的胡锦涛。

“这是2003年SARS期间,我去中南海给中央政治局讲课时拍摄的。”曾光 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4月28日,“那是SARS最猖獗的时候”。

曾光,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首 席科学家。SAPS期间,作为卫生 部流行病学专家组组长和国务院SARS督导组成员,他提出的关闭北京人民医院 等多项重要建议被政府采纳。

十年后,再次谈起那场疫情,67岁的曾光对《中国新闻周刊》总结说:“对 于中国公共卫生事业来说,SARS是一个里程碑。它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教训,其 中一个大的教训,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公共卫生专家的声音太小。” 小米加**的胜利 在疫情爆发之初,2003年1月曾光就随卫生部的专家组去广东进行过调查, 并在全世界最先发现SARS只有在近距离、出现临床症状的情况下才会传染的特 性。但当时大家都忙着寻找和确认病原,没有人关心公共卫生专家的分析。

曾光回忆说,等到他们的声音真正被倾听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防控的最佳 时期。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作为公共卫生专家的曾光开始介入高层的决策。他先 后被聘为国务院SARS督导组成员、首都SAKS防治指挥部顾问,频繁出席各种会 议,为抗击SARS出谋划策。有一次,他为北京市的部分官员作了一个报告,时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刘 淇听说后,专门又请他单独给自己讲了—遍。听完后,刘淇握着他的手说,“曾 教授,你要早给我讲十天,也许我们要少100个SARS病人。” 在报告中,曾光反复强调防治SARS并不难,不需要什么高科技,只要隔 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就可以控制疫情。

但那时,很少有官员了解公共卫生知识。一个流传很广但有说服力的例子 是:SARS期间,有位省长对时任卫生部副部长王陇德说,以前他不知道疾控中 心是个什么单位,SAKS之后才知道这个单位是干什么的,是值得重视的。

“最初,他们更愿意相信临床治疗,后来又求助于被冠以高科技之名的疫 苗、特效药。”曾光说,“等到我们发声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第三波了。” 公共卫生专家“参战”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医院感染。

2003年4月22日,曾光随中共北京市委一位领导对感染最严重的北京大学 人民医院进行了考察。这家因SARS被公众所熟知的医院,当时的状况近乎于惨 烈——从4月7日接收第一例病人到被封闭的16天里,全院有近七十位临床一线上 的医护人员倒下了。

三个小时考察下来,曾光感觉“这里已经守不住了,如果硬撑下去,病例 会像雪崩一样爆发”,再加上之前在广州调查时积累的经验,曾光当场就提出“尽 快关闭医院”。

让曾光欣慰且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北京市政府不仅采纳了他的建议,而且 第二天就派武警把医院给封了。办事效率之高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段时间,曾光回忆,作为公共卫生专家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重视, “几乎每项决策,领导都会征求我们的意见”。而这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无疑 还是那次被邀请到中南海讲课的经历。

事实上,那次中央政治局的集体学习是早就安排好的,内容是科学发展史, 有两位专家主讲。但鉴于当时的形势,临时加了个题目——SARS型肺炎的防治。

尽管曾光的讲课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但他仍能明显地感到,领导们最关心 的还是他的发言——讲完后,大家提的十几个问题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关于SARS的。在回去的路上,高强对他说,“你注意到没有,讲课开始前,总书记和专家 握手时,跟你握手的时间最长,首长最关心的就是你讲的内容。” 在讲课过程中,当领导们被告知只要严格隔离就能控制疫情时,都很兴奋。

曾光说,“所以后来组织各地群防群控,一出手就非常坚决。” 曾光将击退SARS的胜利称之为“小米加**的胜利”,因为正是公共卫生的 土办法“送走”了SAILS。一个更容易被忽视的事实是,直到SARS结束,“高科技” 中只有诊断试剂投入了使用,而当时被寄予厚望的疫苗和特效药,十年后的今天 也没有问世。

将公共卫生送上快车道 “送走”了SAILS后,耐人回味的是,SAILS却把中国的公共卫生建设“送上” 了快车道。无论是曾光,还是接受采访的其他公共卫生专家都坦陈:“SARS后的 这十年,各地对公共卫生的投入都有几十倍,甚至成百倍的增长。” “SARS是一场灾难。”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胡 永华说,“但它也是一次契机,一次让中国公共卫生事业赢得发展的契机。” 在SARS之前,包括疾控中心在内的整个公共卫生系统正处于转型期—— 由过去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向半事业单位过渡。这一转变意味着他们不仅要承担 原有的公共卫生工作,还需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在这一格局之下,胡永华说,公共卫生机构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生存和挣钱 上,“过去能力最强的做业务,而现在能力强的搞创收。由于经费不足,很多业 务都已名存实亡”。

“SARS就像一面镜子,一下子反映出许多长期被忽视的公共卫生问题。” 胡永华说。

曾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SAR,S后,全国公共卫生系统开始了空前 的大规模建设。政府投入117亿元解决国家、省疾控中心的硬件。硬件设备升级 的一个典型例子,是负压病房的建设。

如今这种专门用于接收呼吸道传染病病人的病房,不仅在医院得到了普及, 部分城市还配备了负压救护车,在救治和转运病人时,最大限度地减少医务人员感染的几率。但十年前SARS最猖獗的时候,整个中国也找不到几间合格的负压 病房! 在硬件建设中最有成效的,曾光认为还是信息报告系统的建设。他向《中 国新闻周刊》记者描述了上世纪90年代信息报告系统的状况:“当时,每年全国 开疫情会,就是算账会,各省参会的人都自己带着算盘,相当落后。” 事实上,直到SAPS爆发,中国公共卫生的信息报告系统仍形同虚设。当 时,卫生部常务副部长高强为了弄清北京的数据,不得不对北京地区二级以上的 175家医院,一家一家地进行核对,花费一周的时间,才查清北京地区所有医院 女治的病例。

在SARS后的几年,由卫生部牵头,在全国组建了公共卫生监测预警系统, 形成了一套严谨的信息报告制度。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疫情网络直报系统。提 到这一系统,曾光连用两个绝对,“全世界绝对最快,绝对最先进”。

这套覆盖中央、省、市、县、乡五级行政机构的信息系统,可以将全国31 个省份包括传染病疫情在内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通过网络直接报告给中央政府。

“即使是一个乡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疾病,中央也可在第一时间获悉”,胡永华说。

SARS带来的额外收获 在与《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讨论SARS对中国公共卫生带来的影响时,公 共卫生专家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应急预案的制定。

曾光总结的导致SARS早期“战局不利”的诸多原因中,第一条就是缺乏应 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案。

SARS之前,中国没有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预案,没有突发公共卫生 事件的认定和分级标准,也没有预定一旦发生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后的指挥系统, 更没有对此的分级负责制和岗位责任制。此外,政府对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信 息发布、新闻传播、多部门协调、社会动员、重大控制措施实施都没有明确规定。

2003年4月1日,时任副总理吴仪在视察疾控中心时,对在场的人表示,她 此行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推动中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整套机制的建立。这 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出应急机制的建设问题。一个月后,国务院公布出台了《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应急条例》(以下简称 《条例》)。这份被认为是“公共卫生事业的转折点”的法规条例,从起草到提交 审议,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开创了中国立法的“SAPS速度”。

《条例》出台的第二年,卫生部成立了卫生应急办公室,负责突发公共卫 生事件监测预警、应对准备等工作。到2005年,全国已共有24个省、自治区、直 辖市成立了卫生应急办公室。

2007年8月,国家又出台了《突发事件应对法》。这期间,各部委相继出 台了应急预案,除了涉及重大传染病流行、中毒事件、环境污染、核泄露等公共 卫生事件外,也涉及了洪涝灾害、地震、台风等各种自然灾害,以及铁路、民航、 电力、银行、煤矿等领域的重大事故。

“应急预案从传染病涵盖到整个公共卫生领域,再到各种潜在的社会安全 事件,”曾光说,“显然,这是SARS带来的额外收获。” 硬件很硬,软件不足 “中国公共卫生信息的开放,就是在SAILS中开放的。”曾光说。

不过,他也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强调,在当时的政治语境中,隐瞒疫 情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包括被免职的张文康和孟学农,我和他们都有过接触, 他们也不想这么做——那是多年来长期形成的积弊,有很强的惯性。” 即便是在十年后,在已经取得许多进步的今天,这种惯性仍然存在。

抗击非典的旗帜性人物钟南山,日前在接受媒体采访 时说,目前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最突出的问题就是疾病信息的覆盖和 上报,个别地区上报的病例数和死亡人数不够准确,“这与某些地方官员担心这 些数字会影响自己的政绩有关”。

熟悉中国卫生防疫体系演变过程的胡永华说,隐瞒疫情可能更多是与中国 在传染病领域的保密制度有关。

他解释说,早期相关部门在对外公布疫情之前,都会出于对国家形象和对 外贸易的考虑,“淡化”疫情,采取“内紧外松…‘内外有别”的处理原则。“上面的 这种淡化处理,很自然会被下面效仿。因此,出现瞒报谎报的现象就不足为奇”。但更常见的情况是,地方政府会主动上报、甚至夸大当地的疫情。“因为, 疫情大多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很少涉及人为过失。”胡永华说,更重要的是,哪 里有疫情,哪里就有资金—一正所谓“财神跟着瘟神走”。

相对于信息透明,胡永华更担心的是,“现在中国的公共卫生机构硬件很 硬,建了很多大楼,购买了很多先进的设备,但观念、制度、政策、人员等软件 则相对落后,就像高速公路建起来了,开车的还是喝酒的人,也没有交通规则。” 他体会最深的是,在他所在的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这十年来的科研经 费投入几乎没有什么增长,“没有训练有素的公共卫生队伍,一切都是空谈”。

另一位公共卫生专家、已故的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院长黄建始生 前曾撰文:“部分地区只知盲目投资,大兴土木,无视人力资源和机构能力建设 的重要性。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最重要环节之一,即健康教育和全民健康素质的 提高,依然没有被列入重要议程。” 黄建始还指出,“长期以来,大公共卫生观念只是停留在口头上,SARS 之后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建设公共卫生应急体系的工作,实际上几乎还是由 卫生行政主管部门一家承包,政府的作用、各部门的职能以及如何协调并不清楚, 甚至处于无序的状态。我国医疗、预防体制分家,条块分割,部门封锁,医疗、 预防资源不能整合的局面还是继续存在。” 在曾光的办公室里,他指着那张十年前的照片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 当年在中南海讲完课,他在结语时说,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详细讲一讲中国公共卫 生事业面临的根本问题。“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