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视域下的中国传统哲学特点 中国传统哲学特点

科学视域下的中国传统哲学特点

科学视域下的中国传统哲学特点 [摘要]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史上,中国学者将科学认知范式(自然科学 精神、原理、定律、方法等)作为坐标与方法,对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展开了分 析与研究,其结论是:中国传统哲学在研究内容上是“穷性至命”,在主客关系上 是“天人不分”,在思维方式上是“模糊笼统”,在议论风格上是“玄谈臆想”。并由 此总结:科学认知范式有助于全面认识中国传统哲学,但其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 点的判断并不是绝对的。

[关键词]科学认知范式;
中国传统哲学;
特点 [中图分类号]B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4479(2016) 06-0053-06 20世纪以来,由于西方哲学的进入而使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讨论 愈加深入与丰富,科学认知范式(自然科学原理、定律、方法与成果等)即是学 者们用于理解和判断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一个重要坐标与方法。那么,科学认知 范式下的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究会怎样的呢? 一、以“穷性至命”为研究内容 关于中国哲学研究内容虽然表述不尽相同,但大多偏向认为中国传统 哲学研究的对象或内容是人,是道德伦理,这个判断应该说是准确的。科学认知 范式顺沿这一思路并引向了深入。基于科学认知范式,中国学者发现中国传统哲 学关注的是道德性命问题,而不是自然界的神奇与奥秘。熊十力说:“吾国先哲, 重在向里用功,虽不废格物,而毕竟以反己为本。如孟子所谓‘君子深造之以道, 欲其自得之也’,又言‘万物皆备于我’;
程子言‘学要鞭辟近里切着己’,此皆承孔 子‘古之学者为己’之精神而来。老庄虚静之旨,其为用力于内不待言,此皆与西 人异趣者。西人远在希腊时代即猛力向外追求,虽于穷神知化有所未及,而科学 上种种发明,非此无以得之也。今谓中西人生态度须及时予以调和,始得免于缺 憾。中土圣哲反己之学,足以尽性至命,斯道如日月经天,何容轻议?至于物理 世界,则格物之学,西人所发皇者,正吾人今日所当挹取,又何可忽乎?”[1]就 是说,中国哲学虽然也讲“格物”,但其所谓“格物”是反身向内,是“万物皆备于 我”,是在道德性命上用功。这与西方哲学向外求索、以自然界奥秘和规律为研 究对象的取向完全不同。牟宗三与熊十力的表述不尽相同,但意旨基本一致。牟 宗三说:“中国首先把握生命,西方文化生命的源泉之一的希腊,则首先把握‘自然’。他们之运用其心灵,表现其心灵之光,是在观解‘自然’上。自然是外在的客 体,其为‘对象’义甚显,而生命则是内在的,其为对象义甚细微,并不如自然之 显明。所以中国人之运用其心灵是内向的,由内而向上翻;
而西方则是外向的, 由外而向上翻。即就观解自然说,其由外而向上翻,即在把握自然宇宙所以形成 之理。其所观解的是自然,而能观解方面的‘心灵之光’就是‘智’。因为智是表现 观解的最恰当的机能。所以西方文化,我们可以叫它是‘智的系统’,智一面特别 凸出。”[2]就是说,具有科学特性的西方哲学,其心灵之光照射在“自然”上,是“向 外”的学问;
而中国哲学的心灵之光照射在“生命”上,是“向内”的学问。所谓“向 内”就是修身养性,就是提升道德品质,就是“穷性至命”。牟宗三甚至认为这个 特点在儒佛道三家都有表现,他说:“中国思想的三大主流,即儒释道三教,都 重主体性,然而只有儒家思想这主流中的主流,把主体性复加以特殊的规定,而 成为‘内在道德性’,即成为道德的主体性。西方哲学刚刚相反,不重主体性,而 重客体性,它大体是以‘知识’为中心而展开的。”[3]就是说,儒佛道三家虽都重 视主体性,只不过儒家的表现更为突出,因为儒家对主体性做了特殊的规定,这 种特殊的规定就是使“主体性”成为“内在道德性”,从而孕育出深厚而精彩的道德 性命之学。方东美提示我们,即便具体到某个哲学家,也能证明中国哲学研究的 内容是“道德性命”。他说:“惟朱熹于斯道高标,造诣不深,浅行即止,盖知识 领域,囿于其道德向往,致于客观自然界之纯理知识不能无损。就此层而言,朱 熹乃与近代西方人适成一鲜明对照。西方科学家以及深受科学影响之哲学家,其 心目中之自然知识观,皆成于主张伦理中立:倡道德价值须全部漂白,以获致客 观性之知识云。朱熹及大部分宋儒则与之恰恰相反,皆极重道德睿知,不贵自然 知识(尊德性,抑闻见)。朱熹尝言:古时少年,十六七岁入太学受教,学于穷 理致知,藉娴习忠、信、孝、悌。故穷理之学,必克就伦理文化而为之,所谓义 以修身,明辨善恶,是也。穷理之为言,非关事物在客观自然界之实然状态,而 迳指行仪在人伦关系中之应然理想也。”[4]透过“格物致知”在朱熹思想世界中的 内容,可以发现他的学问中有对自然界奥秘的关注和涉及,但朱熹与大多数宋代 儒家学者一样,所重视所思索的问题仍然是道德性命,而不是自然知识,即便偶 尔涉及自然知识也都以道德为限,比如朱熹朝思暮想的是“义以修身,明辨善恶”。

可见,以科学认知范式为坐标和方法,中国传统哲学在研究内容上所表现出的特 点不能不是“道德性命”。

二、以“天人不分”为主客关系 中国哲学在主客关系上的态度究竟是主客两分?还是主客合一?依 科学认知范式的考察,答案只能是“主客合一”。胡适认为,由于中国哲学以伦理、政治等为研究对象,从而导致它的学问方向反身向内,所谓“格物”,所谓“致良 知”,都是向内用功,关注人自身的问题,对于人之外的自然界从不用心,也毫 无兴趣。他说:“儒学已长久失去它的生命力,宋明的新学派用两种不属于儒家 的逻辑方法去解释死去很久的儒学,并想以此复兴儒学,这两种方法就是:宋学 的格物致知;
王阳明的致良知。我一方面充分地认识到王阳明学派的价值,同时 也不得不认为他的逻辑理论是与科学的程序和精神不两立的。而宋代哲学家对 ‘格物’的解释虽然是对的,但是他们的逻辑方法却是没有效果的,因为:(1) 缺乏实验的程序,(2)忽视了心在格物中积极的、指导的作用,(3)最不幸的 是把‘物’的意义解释为‘事’。”[5]就是说,虽然是“格物”,但所“格”的对象是政治、 伦理,而且在方法上是反身向内;
所谓“致良知”,是在心性上用功,因而不会有 实验的程序,忽视了“心”的指导作用,并通过将“物”换成“事”而取消客观认识对 象,在这里就不再有主客的对立,不再有天人之间的张力。熊十力认为,中国多 数哲学家兴趣都好反身向内,以尽心至性工夫消解主客的矛盾,进而取消了二者 的对峙关系。熊十力说:“中土哲人,其操术皆善反,孔子言反求与默识,孟子 言“万物皆备于我”,则以反身而诚得之。张子曰:‘善反,则天地之性存焉。’庄 子云自明自见,亦此旨也。”[6]就是说,与西方哲学宇宙人生两分的旨趣比较, 中国哲学更倾向于宇宙人生合一的主张,更倾向于以默识的方法理解世界、处理 人与自然的关系。孔子主张反身与默识,孟子言万物皆在我心中,张载提倡善反 才能回到天地之性,庄子所谓自明自见、内外一体,无不如此。冯友兰认为,中 国哲学中没有主、客二分观念,人与自然是浑然相处的。他说:“中国哲学亦未 以第一节所述之知识问题(狭义的)为哲学中之重要问题。其所以,固由于中国 哲学家之不喜为知识而求知识,然亦以中国哲学迄未显著的将个人与宇宙分而为 二也。西洋近代史中,一最重要的事,即是‘我’之自觉。‘我’已自觉之后,‘我’ 之世界即中分为二:‘我’与‘非我’。‘我’是主观的,‘我’以外之客观的世界,皆‘非 我’也。‘我’及‘非我’既分,于是主观客观之间,乃有不可逾之鸿沟,于是‘我’如 何能知‘非我’之问题,乃随之而生,于是知识论乃成为西洋哲学中之一重要部分。

在中国人之思想中,迄未显著的有‘我’之自觉,故亦未显著的将‘我’与‘非我’分开, 故知识问题(狭义的)未成为中国哲学上之大问题。”[7]这里说得很清楚,由于 中国哲学从未将个人与宇宙分为二,“我”不能独立出来,不能解放出来,从而也 就没有“非我”,这样主客之间、天人之间就不能萌发西方哲学中所发生的“我”对 “非我”的好奇与认识的冲动。换言之,科学发生的基本模式在中国哲学中都不曾 建立,怎么会有进一步的科学学说和原理的需求?冯友兰说:“正因为中国的理 想是取享受而舍力量,所以中国不需要科学,即使依培根所说,科学出力量。我 刚才说过,中国哲学家不需要科学的确实性,因为他们希望知道的只是他们自己;
同样地,他们不需要科学的力量,因为他们希望征服的只是他们自己。在他 们看来,智慧的内容不是理智的知识,智慧的功能不是增加物质财富。在道家看 来,物质财富只能带来人心的混乱。在儒家看来,它虽然不像道家说的那么坏, 可是也绝不是人类幸福中最本质的东西。那么,科学还有什么用呢?”[8]既然天 人一体、主客不分,那么科学的确实性与科学的力量对中国人而言纯属是多余。

张岱年将中国哲学特点准确地概括为“一天人”,他说:“中国大部分哲学家认为 天是人的根本,又是人的理想;
自然的规律,亦即当然的准衡。而天人之间的联 系者,多数哲学家认为即是性,人受性于天,而人的理想即在于尽性;
性即本根, 亦即道德原则,而道德原则乃出于本根。此种倾向在宋明道学最甚。邵子说:‘学 不际天人,不足以谓之学。’(《观物外篇》)程明道说:‘天人本无二,不必言 合。’(《语录》)程伊川说:‘道未始有天人之别,但在天则为天道,在人则为 人道。’(《语录》)天与人,本来一体。天道与人道,只是一道。天人既无二, 于是亦不必分别我与非我。我与非我原是一体,不必且不应将我与非我分开。于 是内外之对立消弭,而人与自然,融为一片。西洋人研究宇宙,是将宇宙视为外 在的而研究之;
中国人则不认宇宙为外在的,而认为宇宙本根与心性相通,研究 宇宙亦即是研究自己。中国哲人的宇宙论实乃以不分内外物我天人为其根本见 地。”[9]张岱年指出,中国哲学将“天”视为“人”的根本,而把“天”与“人”联系起 来的是“性”,人受“性”于“天”,因而“人”与“天”的关系通过“性”解决,而“性”又 是道德原则,道德原则来自“性”,因而“人尽性”便成为处理天人关系的方式。这 种方式即意味着天人一体,“我”与“非我”一体,宇宙在我心中。因此,中国哲学 不像西方哲学那样将宇宙作为一个外在对象来研究,而是作为内在德性来研究, 因为研究“心”就是研究宇宙,研究“我”就是研究“非我”。可见,依照科学认知范 式,中国哲学在主客关系上的态度就是“主客不分”。

三、以“模糊笼统”为思维方式 以往关于中国传统哲学思维方式也有许多论说,有人认为是抽象思辩, 有人认为是直观类推,也有人认为是归纳演绎,这些观点因取材不同而有其合理 性。不过,基于科学认知范式的判断,中国传统哲学在思维方式上的特点只能定 性为模糊、笼统、综合,而非清晰、明确、分析。严复较早接触西方的自然科学, 对科学方法十分崇拜,因而他非常自然地拿西方哲学思维方式与中国哲学思维方 式做比较。他说:“盖西学自希腊亚理斯大德勒以来,常教学人先为界说,故其 人非甚不学,尚不至偭规畔矩而为破坏文字之事也。独中国不然。其训诂非界说 也,同名互训,以见古今之异言而已。且科学弗治,则不能尽物之性,用名虽误, 无由自知。”[10]就是说,中国传统哲学虽有训诂,但不是界说。所谓界说,就是对一种事物的本质特征或一个概念的内涵外延,给予确切、简要的说明。但中国 哲学没有这个东西,故与逻辑思维相悖;
中国哲学不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之上,不 能全面地概括事物的特性,所以即便用错了名词,也不能自己纠正。这都反映出 中国哲学在思维方式上的模糊、笼统与混乱。严复举例说:“有时所用之名之字, 有虽欲求其定义,万万无从者。即如中国老儒先生之言气字。问人何以病?曰邪 气内侵。问国家以何衰?曰元气不复。于贤人之生,则曰间气。见吾足忽肿,则 曰湿气。他若厉气、淫气、正气、余气、鬼神二者之气之良能,几于随物可加。

今试问先生所云气者,究竟是一何名物,可举似乎?吾知彼必茫然不知所对也。

……出言用字如此,欲使治精深严确之科学哲学,庸有当乎?”[11]“气”是中国传 统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但“气”用于指示的意涵过于丰富多彩,什么厉气、淫 气、正气、邪气、阴气、阳气等,任何物事都可用“气”表示与说明,从而导致人 们在实际生活中难于分辨“气”的内涵,一个概念的内涵如比混乱,怎能清晰地表 达哲学思想和观念呢?熊十力认识到,中国哲学对事物的把握并不是建立在清晰 的分析上的,而是建立在笼统的判断上的,他说:“中国的哲学不似西哲注重解 析。此个问题甚难置答。据我推测,大概中国人生在世界上最广漠清幽的大陆地 方,他底头脑深印入了那广漠清幽的自然,他底神悟直下透彻了自然的底蕴而消 释了他底小我。易言之,他底生命与自然为一。儒家‘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 其明’,老子底‘返朴’,庄子底‘逍遥游’。这些话都是表示他大澈悟大自在的真实 境界。因此他不愿意过计算的生活,不肯把本来浑全的宇宙无端加以解析,不肯 把他本来浑一的生命无端分作物我,别了内外。他见到分析是因实际生活方面而 起的一种支离破碎的办法。他并不是故意反知,却是超出知识猜度的范围而握住 了真理。因此,应该说他是超知识的。”[12]熊十力以儒家“与天地合其德,与日 月合其明”、老子底“返朴”、庄子底“逍遥游”等来说明中国哲学追求的是大澈悟 大自在真实境界,但这种“大澈悟境界”虽然具有超知识性、神秘性,但却是非分 析的、浑然的、猜测的,因而说到底是一种模糊、笼统的思维方式。张岱年则用 了更多、更具体的案例说明中国传统哲学在思维方式上的模糊性、笼统性。他说: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很多哲学家推崇直觉。直觉也是一个近代的名词,在古代 称之为‘玄览’或‘体’(即“体认”、“体会”之体)。老子云:‘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十章)又说:‘不窥牖,见天道。’(四十七章)所谓‘玄览’,所谓‘见天道’,都 是指对于天道的直觉。这直觉是超乎一般感觉经验。庄子不但要求超越感官经验, 更要求超越理性思维,宣称‘无思无虑始知道’(《庄子·知北游》)。忘耳目、超 思维,这种境界,称为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 忘。’(同书《大宗师》)惟有忘却自己,与最高的道(“大通”)合而为一,才 能达到最高的认识。张载讲‘体物’,他说:‘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其视天下无一物非我。’(《正蒙·大心》)体物即消除了物我的对立,自我,以天地万 物为我,这样来认识天下之物。朱熹解释所谓‘体天下之物’的‘体’字说,‘此是置 心在物中,究见其理’(《朱子语类》卷九十八)。所谓‘置心物中’正是近代所谓 直觉之义。”[13]在张岱年看来,无论是老子超乎感觉经验的“涤除玄览”,还是庄 子无思无虑的“坐忘”,无论是张载消除了物我对立的“体物”,还是朱熹以心知天 的“置心物中”,都主动地消除了物我区别,都是模糊不清的直觉,都是缺乏科学 理性、科学分析的思维。

四、以“玄谈臆想”为议论风格 哲学在议论天下事象时,是实事求实?还是踩虚踏空?是据实求证? 还是玄测臆想?依科学认知范式判断,中国传统哲学的议论风格之特点偏向玄谈、 臆测。哲学对物事要做评估,对学说要作评论,对结论要做判断,我们概括为“议 论风格”。以自然科学立场看,中国哲学的议事风格表现为玄虚之论、臆造之言 比较多些。严复浸润西方思想文化多年,有切身的感受和理解,认为与西方相比, 中国哲学臆造之风较盛。他说:“西学之所以翔实,天函日启,民智滋开,而一 切皆归于有用者,正以此耳。旧学之所以多无补者,其外籀非不为也,为之又未 尝不如法也,第其所本者大抵心成之说,持之似有故,言之似成理,媛姝者以古 训而严之,初何尝取公例而一考其所推者之诚妄乎?此学术之所以多诬,而国计 民生之所以病也。无他,其例之立根于臆造,而非实测之所会通故也。”[14]就是 说,中国古代也有演绎法,但由于这种演绎法的基础不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之上, 因而容易走向玄谈,流于空疏之学,于国计民生有害无益。他举例说:“夫陆王 之学,质而言之,则直师心自用而已。自以为不出户可以知天下,而天下事与其 所谓知者,果相合否?不迳庭否?不复问也。自以为闭门造车,出而合辙,而门 外之辙与其所造之车,果相合否?”[15]就是说,陆王心学以“心”为法,不问“心” 外世界色彩,不问“心”外世界的变化,光凭“心”发表议论,逞意、必、固、我之 气,唯我独尊,唯“心”是从。严复认为,这种风格是十分可怕的。他说:“不实 验于事物,而师心自用,抑笃信其古人之说者,可惧也夫”[16]熊十力并不认为中 国传统哲学中没有实证精神,没有科学观念,但他不能容忍中国哲学在议论风格 上表现出来的玄谈、臆想、空疏等缺陷。他说:“凡哲学家立说,以经验界之知 识为依据者,若注重质测之术,以矫空想之弊,则虽不足以深穷万化之原,而于 物理世界必多所发明,即可由此以发展科学,西洋哲学大概有此长。中国之学, 超物而达于神化,非知识的。若其不务质测而好逞空想,则将本经验界之见地, 而应用到玄学上去,悬空构画,以组成一套严密的理论,而说宇宙人生如是如 是。”[17]就是说,西方哲学以经验界知识为根据,注重实验之术,所以于物理世界必多所发明,但中国哲学不同,中国哲学既不以知识为根据,也不注重实验, 反而好空想、喜玄谈,于科学进步、人生丰华都不利。在获得真知的程序上,张 岱年认为中国哲学注重的是神秘的觉悟与缺乏根据的推理,而轻视理论的说明、 逻辑的论证。他说:“重了悟而不重论证。中国哲学不注重形式上的细密论证, 亦无形式上的条理系统。中国思想家认为经验上的贯通与实践上的契合,就是真 的证明。能解释生活经验,并在实践上使人得到一种受用,便已足够;
而不必更 作文字上细微的推敲。可以说中国哲学只重生活上的实证,或内心之神秘的冥证, 而不注重逻辑的论证。体验久久,忽有所悟,以前许多疑难涣然消释,日常的经 验乃得到贯通,如此即是有所得。中国思想家的习惯,即直接将此所悟所得写出, 而不更仔细证明之。所以中国哲学家的文章常是断片的。”[18]在张岱年看来,中 国哲学既不注重形式上的细密论证,也没有形式上的条理系统,它满足于生活经 验的解释,对于经验无法说明的现象,则诉诸于内心的神秘冥证与没有任何科学 知识根据的推演,所以其议论不能不陷于空疏妄谈。总之,依科学认知范式,中 国哲学欠缺科学所要求的实验、实证,非但欠缺这些“科学元素”,而且被玄谈、 空疏、臆造等“非科学元素”所挤占,因此说,科学认知范式这面魔镜,使中国哲 学中的“妖”现了原形,只有驱逐这些“妖”,中国哲学才能回到人间。这应该是中 国哲学者以科学认知范式认知、理解和评价中国传统哲学的初衷之一。

如上即是在科学认知范式下所获得的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认识, 虽然这些判断有着充分的根椐,但有几个紧要的问题需要做进一步澄明。首先, 有助于更加全面认识中国哲学。对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分析、研究与判断,可 以依靠任何可能的坐标和方法,但这个坐标和方法必须有助于更加全面、准确地 认识中国传统哲学。科学认知范式的意义之一就在此。由于按照科学认知范式的 主张,哲学研究的对象或内容必须包括自然界及其奥秘,哲学所主张的主客关系 必须承认主客两分,哲学所运用的思维方式必须有理性逻辑思维,哲学议论事象 必须是实事求证。因此,如果中国传统哲学的表现与此相反,中国传统哲学的特 点也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而且,在科学认知范式应用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更加 具体的、深入地了解和把握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细节。其次,有助于更新、丰富 中国传统哲学特点。中国传统哲学特点是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形成的,即不是一 蹴而就的,这就意味着中国传统哲学特点具有动态中生长、丰满的特性。汉代哲 学对于先秦哲学有了新发展,隋唐哲学对于汉代哲学又有了新发展,宋明清哲学 对于隋唐哲学又有了新发展,20世纪哲学对于宋明清哲学又有了新发展。而这种 现象的发生,既是不同时代人民实践智慧的凝集与升华,同时也因为不同时代都 程度不同地吸收了新的哲学思想与学说,其中,佛教、西方哲学的影响最为鲜明。

从这个意义上说,以科学认知范式为坐标所揭示的中国传统哲学特点,同时也是提示中国传统哲学在特性上必有需要更新、完善之处。这正是科学认知范式又一 意义。最后,科学认知范式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判断是相对的。虽然科学认 知范式对于认识、丰富中国传统哲学有着独特的价值,但这并不意味着其关于中 国传统哲学特点的结论具有绝对意义,相反,其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的判断是 相对的、有限的,即不能将科学认知范式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特点判断视为对其他 特点的否定。这是因为,第一,在科学之外,尚有其他坐标与方法可为认识和理 解中国传统哲学特点提供服务,而且这种服务的结论同样是有助于中国传统哲学 的更新与完善的,如人文认知范式的应用,即有此效果;
[19]第二,应用科学认 知范式分析所获得的结论也不全然合理,如关于议论风格“玄谈臆想”的判断,并 不完全符合中国传统哲学本貌;
因此,科学认知范式的效应是需要我们谨慎对待 的。

作者:李承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