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老舍的散文三篇
名家老舍的散文三篇 名家老舍的散文一:又是一年芳草绿 悲观有一样好处,它能叫人把事情都看轻了一些。这个可也就是我的 坏处,它不起劲,不积极。您看我挺爱笑不是因为我悲观。悲观,所以我不能扳 起面孔,大喊:“孤——刘备!”我不能这样。一想到这样,我就要把自己笑毛咕 了。看着别人吹胡子瞪眼睛,我从脊梁沟上发麻,非笑不可。我笑别人,因为我 看不起自己。别人笑我,我觉得应该;说得天好,我不过是脸上平润一点的猴子。我笑别人,往往招人不愿意;不是别人的量小,而是不象我这样稀松,这样悲观。
我打不起精神去积极的干,这是我的大毛病。可是我不懒,凡是我该作的我总想 把它作了,总算得点报酬养活自己与家里的人——往好了说,尽我的本分。我的 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不能不找点事作。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那只好死喽, 我有什么法儿呢 这样,你瞧,我是无大志的人。我不想当皇上。最乐观的人才敢作皇 上,我没这份胆气。
有人说我很幽默,不敢当。我不懂什么是幽默。假如一定问我,我只 能说我觉得自己可笑,别人也可笑;我不比别人高,别人也不比我高。谁都有缺 欠,谁都有可笑的地方。我跟谁都说得来,可是他得愿意跟我说;他一定说他是 圣人,叫我三跪九叩报门而进,我没这个瘾。我不教训别人,也不听别人的教训。
幽默,据我这么想,不是嬉皮笑脸,死不要鼻子。
也不是怎股子劲儿,我成了个写家。我的朋友德成粮店的写帐先生也 是写家,我跟他同等,并且管他叫二哥。既是个写家,当然得写了。“风格即人”—— 还是“风格即驴”——我是怎个人自然写怎样的文章了。于是有人管我叫幽默的写 家。我不以这为荣,也不以这为辱。我写我的。卖得出去呢,多得个三块五块的, 买什么吃不香呢。卖不出去呢,拉倒,我早知道指着写文章吃饭是不易的事。
稿子寄出去,有时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连个回信也没有。
这,咱只好幽默;多喒见着那个骗子再说,见着他,大概我们俩总有一个笑着去 见阎王的,不过,这是不很多见的,要不怎么我还没想自杀呢。常见的事是这个, 稿子登出去,酬金就睡着了,睡得还是挺香甜。直到我也睡着了,它忽然来了, 仿佛故意吓人玩。数目也惊人,它能使我觉得自己不过值一毛五一斤,比猪肉还 便宜呢。这个咱也不说什么,国难期间,大家都得受点苦,人家开铺子的也不容易,掌柜的吃肉,给咱点汤喝,就得念佛。是的,我是不能当皇上,焚书坑掌柜 的,咱没那个狠心,你看这个劲儿!不过,有人想坑他们呢,我也不便拦着。
这么一来,可就有许争人看不起我。连好朋友都说:“伙计,你也硬 正着点,说你是为人类而写作,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你太泄气了!”真的,我是泄 气,我看高尔基的胡子可笑。他老人家那股子自卖自夸的劲儿,打死我也学不来。
人类要等着我写文章才变体面了,那恐怕太晚了吧我老觉得文学是有用的;拉长 了说,它比任何东西都有用,都高明。可是往眼前说,它不如一尊高射炮,或一 锅饭有用。我不能吆喝我的作品是“人类改造丸”,我也不相信把文学杀死便天下 太平。我写就是了。
别人的批评呢批评是有益处的。我爱批评,它多少给我点益处;即使 完全不对,不是还让我笑一笑吗自己写的时候仿佛是蒸馒头呢,热气腾腾,莫名 其妙。及至冷眼人一看,一定看出许多错儿来。我感谢这种指摘。说的不对呢, 那是他的错儿,不干我的事。我永不驳辩,这似乎是胆儿小;可是也许是我的宽 宏大量。我不便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件事总得由两面瞧,是不是 对于我自己的作品,我不拿她们当作宝贝。是呀,当写作的时候,我 是卖了力气,我想往好了写。可是一个人的天才与经验是有限的,谁也不敢保了 老写的好,连荷马也有打盹的时候。有的人呢,每一拿笔便想到自己是但丁,是 莎士比亚。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天才须有自信的心。我可不敢这样,我的悲观 使我看轻自己。我常想客观的估量估量自己的才力;这不易作到,我究竟不能象 别人看我看得那样清楚;好吧,既不能十分看清楚了自己,也就不用装蒜,谦虚 是必要的,可是装蒜也大可以不必。
对作人,我也是这样。我不希望自己是个完人,也不故意的招人家的 骂。该求朋友的呢,就求;该给朋友作的呢,就作。作的好不好,咱们大家凭良 心。所以我很和气,见着谁都能扯一套。可是,初次见面的人,我可是不大爱说 话;特别是见着女人,我简直张不开口,我怕说错了话。在家里,我倒不十分怕 太太,可是对别的女人老觉着恐慌,我不大明白妇女的心理;要是信口开河的说, 我不定说出什么来呢,而妇女又爱挑眼。男人也有许多爱挑眼的,所以初次见面, 我不大愿开口。我最喜辩论,因为红着脖子粗着筋的太不幽默。我最不喜欢好吹 腾的人,可并不拒绝与这样的人谈话;我不爱这样的人,但喜欢听他的吹。最好 是听着他吹,吹着吹着连他自己也忘了吹到什么地方去,那才有趣。
可喜的是有好几位生朋友都这么说:“没见着阁下的时候,总以为阁下有八十多岁了。敢情阁下并不老。”是的,虽然将奔四十的人,我倒还不老。
因为对事轻淡,我心中不大藏着计划,作事也无须耍手段,所以我能笑,爱笑;
天真的笑多少显着年青一些。我悲观,但是不愿老声老气的悲观,那近乎“虎事”。
我愿意老年轻轻的,死的时候象朵春花将残似的那样哀而不伤。我就怕什么“权 威”咧,“大家”咧,“大师”咧,等等老气横秋的字眼们。我爱小孩,花草,小猫, 小狗,小鱼;这些都不“虎事”。偶尔看见个穿小马褂的“小大人”,我能难受半天, 特别是那种所谓聪明的孩子,让我难过。比如说,一群小孩都在那儿看变戏法儿, 我也在那儿,单会有那么一两个七八岁的小老头说:“这都是假的!”这叫我立刻 走开,心里堵上一大块。世界确是更“文明”了,小孩也懂事懂得早了,可是我还 愿意大家傻一点,特别是小孩。假若小猫刚生下来就会捕鼠,我就不再养猫,虽 然它也许是个神猫。
我不大爱说自己,这多少近乎“吹”。人是不容易看清楚自己的。不过, 刚过完了年,心中还慌着,叫我写“人生于世”,实在写不出,所以就近的拿自己 当材料。万一将来我不得已而作了皇上呢,这篇东西也许成为史料,等着瞧吧。
名家老舍的散文二:英国人 据我看,一个人即使承认英国人民有许多好处,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个 而乐意和他们交朋友。自然,一个有金钱与地位的人,走到哪里也会受欢迎;不 过,在英国也比在别国多些限制。比如以地位说吧,假如一个作讲师或助教的, 要是到了德国或法国,一定会有些人称呼他“教授”。不管是出于诚心吧,还是捧 场;反正这是承认教师有相当的地位,是很显然的,在英国,除非他真正是位教 授,绝不会有人来招呼他。而且,这位教授假若不是牛津或剑桥的,也就还差点 劲儿。贵族也是如此,似乎只有英国国产贵族才能算数儿。
至于一个平常人,尽管在伦敦或其他的地方住上十年八载,也未必能 交上一个朋友。是的,我们必须先交代明白,在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大家一天到 晚为生活而奔忙,实在找不出闲工夫去交朋友;欧西各国都是如此,英国并非例 外。不过,即使我们承认这个,可是英国人还有些特别的地方,使他们更难接近。
一个法国人见着个生人,能够非常的亲热,越是因为这个生人的法国话讲得不好, 他才越愿指导他。英国人呢,他以为天下没有会讲英语的,除了他们自己,他干 脆不愿答理一个生人。一个英国人想不到一个生人可以不明白英国的规矩,而是 一见到生人说话行动有不对的地方,马上认为这个人是野蛮,不屑于再招呼他。
英国的规矩又偏偏是那么多!他不能想象到别人可以没有这些规矩,而另有一套;
不,英国的是一切;设若别处没有那么多的雾,那根本不能算作真正的天气!除了规矩而外,英国人还有好多不许说的事:家中的事,个人的职业 与收入,通通不许说,除非彼此是极亲近的人。一个住在英国的客人,第一要学 会那套规矩,第二要别乱打听事儿,第三别谈政治,那么,大家只好谈天气了, 而天气又是那么不得人心。自然,英国人很有的说,假若他愿意,他可以讲论赛 马、足球、养狗、高尔夫球等等;可是咱又许不大晓得这些事儿。结果呢,只好 对楞着。对了,还有宗教呢,这也最好不谈。每个英国人有他自己开阔的到天堂 之路,乘早儿不用惹麻烦。连书籍最好也不谈,一般的说,英国人的读书能力与 兴趣远不及法国人。能念几本书的差不多就得属于中等阶级,自然我们所愿与谈 论书籍的至少是这路人。这路人比谁的成见都大,那么与他们闲话书籍也是自找 无趣的事。多数的中等人拿读书——自然是指小说了——当作一种自己生活理想 的佐证。一个普通的少女,长得有个模样,嫁了个驶汽车的;在结婚之夕才证实 了,他原来是个贵族,而且承袭了楼上有鬼的旧宫,专是壁上的挂图就值多少百 万!读惯这种书的,当然很难想到别的事儿,与他们谈论书籍和捣乱大概没有甚 么分别。中上的人自然有些识见了,可是很难遇到啊。况且有些识见的英国人, 根本在英国就不大被人看得起;他们连拜伦、雪莱、和王尔德还都逐出国外去, 我们想跟这样人交朋友——即使有机会——无疑的也会被看作成怪物的。
我真想不出,彼此不能交谈,怎能成为朋友。自然,也许有人说:
不常交谈,那么遇到有事需要彼此的帮忙,便丁对丁,卯对卯的去办 好了;彼此有了这样干脆了当的交涉与接触,也能成为朋友,不是吗是的,求人 帮助是必不可免的事,就是在英国也是如是;不过英国人的脾气还是以能不求人 为最好。他们的脾气即是这样,他们不求你,你也就不好意思求他了。多数的英 国人愿当鲁滨孙,万事不求人。于是他们对别人也就不愿多伸手管事。况且,他 们即使愿意帮忙你,他们是那样的沉默简单,事情是给你办了,可是交情仍然谈 不到。当一个英国人答应了你办一件事,他必定给你办到。可是,跟他上火车一 样,非到车已要开了,他不露面。你别去催他,他有他的稳当劲儿。等办完了事, 他还是不理你,直等到你去谢谢他,他才微笑一笑。到底还是交不上朋友,无论 你怎样上前巴结。假若你一个劲儿奉承他或讨他的好,他也许告诉你:“请少来 吧,我忙!”这自然不是说,英国就没有一个和气的人。不,绝不是。一个和气的 英国人可以说是最有礼貌,最有心路,最体面的人。不过,他的好处只能使你钦 佩他,他有好些地方使人不便和他套交情。他的礼貌与体面是一种武器,使人不 敢离他太近了。就是顶和气的英国人,也比别人端庄的多;他不喜欢法国式的亲 热——你可以看见两个法国男人互吻,可是很少见一个英国人把手放在另一个英国人的肩上,或搂着脖儿。两个很要好的女友在一块儿吃饭,设若有一个因为点 儿原故而想把自己的菜让给友人一点,你必会听到那个女友说:“这不是羞辱我 吗”男人就根本不办这样的傻事。是呀,男人对于让酒让烟是极普遍的事,可是 只限于烟酒,他们不会肥马轻裘与友共之。
这样讲,好像英国人太别扭了。别扭,不错,可是他们也有好处。你 可以永远不与他们交朋友,但你不能不佩服他们。事情都是两面的。英国人不愿 轻易替别人出力,他可也不来讨厌你呀。他的确非常高傲,可是你要是也沉住了 气,他便要佩服你。一般的说,英国人很正直。他们并不因为自傲而蛮不讲理。
对于一个英国人,你要先估量估量他的身份,再看看你自己的价值,他要是像块 石头,你顶好像块大理石;硬碰硬,而你比他更硬。他会承认他的弱点。他能够 很体谅人,很大方,但是他不愿露出来;你对他也顶好这样。设若你准知道他要 向灯,你就顶好也先向灯,他自然会向火;他喜欢表示自己有独立的意见。他的 意见可老是意见,假若你说得有理,到办事的时候他会牺牲自己的意见,而应怎 么办就怎么办。你必须知道,他的态度虽是那么沉默孤高,像有心事的老驴似的, 可是他心中很能幽默一气。他不轻易向人表示亲热,可也不轻易生气,到他说不 过你的时候,他会以一笑了之。这点幽默劲儿使英国人几乎成为可爱的了。他没 火气,他不吹牛,虽然他很自傲自尊。
所以,假若英国人成不了你的朋友,他们可是很好相处。他们该办什 么就办什么,不必你去套交情;他们不因私交而改变作事该有的态度。他们的自 傲使他们对人冷淡,可是也使他们自重。他们的正直使他们对人不客气,可也使 他们对事认真。你不能拿他当作吃喝不分的朋友,可是一定能拿他当个很好的公 民或办事人。就是他的幽默也不低级讨厌,幽默助成他作个贞脱儿曼,不是弄鬼 脸逗笑。他并不老实,可是他大方。
他们不爱着急,所以也不好讲理想。胖子不是一口吃起来的,乌托邦 也不是一步就走到的。往坏了说,他们只顾眼前;往好里说,他们不乌烟瘴气。
他们不爱听世界大同,四海兄弟,或那顶大顶大的计划。他们愿一步一步慢慢的 走,走到哪里算哪里。成功呢,好;失败呢,再干。英国兵不怕打败仗。英国的 一切都好像是在那儿敷衍呢,可是他们在各种事业上并不是不求进步。这种骑马 找马的办法常常使人以为他们是狡猾,或守旧;狡猾容或有之,守旧也是真的, 可是英国人不在乎,他有他的主意。他深信常识是最可宝贵的,慢慢走着瞧吧。
萧伯纳可以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可是他们会说:“他是爱尔兰的呀!”他们会随 着萧伯纳笑他们自己,但他们到底是他们——萧伯纳连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些,可只是个简单的,大概的,一点由观察得来的印象。一般的说, 也许大致不错;应用到某一种或某一个英国人身上,必定有许多欠妥当的地方。
概括的论断总是免不了危险的。
名家老舍的散文三:骆驼祥子 祥子本来生活在农村,18岁的时候,不幸失去了父母和几亩薄田,便 跑到北平城里来做工了。生活迫使他当了人力车夫,他既年轻又有力气,不吸烟, 不赌钱,咬牙苦干了3年,终于凑足了100块钱,买了一辆新车。这使他几乎激动 得哭出来。自从有了这辆车,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他幻想着照这样下去, 干上两年,就又可以买辆车,一辆,两辆……他也可以开车厂子了。
祥子每天放胆地跑,对于什么时候出车也不大考虑,兵荒马乱的时候, 他照样出去拉车。有一天,为了多赚一点儿钱,他冒险把车拉到清华,途中连车 带人被十来个兵捉了去。这些日子,他随着兵们跑。每天得扛着或推着兵们的东 西,还得去挑水烧火喂牲口,汗从头上一直流到脚后跟,他恨透了那些乱兵。他 自食其力的理想第一次破灭了。
一天夜里,远处响起了炮声,军营一遍混乱,祥子趁势混出了军营, 并且顺手牵走了部队丢下的3匹骆驼。天亮时,他来到一个村子,仅以35元大洋 就把3匹骆驼卖给了一个老头儿。一次,祥子突然病倒了,在一家小店里躺了3 天,在说梦话或胡话时道出了他与3匹骆驼的关系,从此,他得了“骆驼祥子”的 绰号。祥子病好以后,刻不容缓地想去打扮打扮。他剃了头,换了衣服鞋子,吃 了一顿饱饭,便进城向原来租车的人和车厂走去。
人和车厂的老板刘四爷是快70岁的人了。他在年轻的时候当过库兵, 开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债;前清时候打过群架,抢过良家妇女,跪过 铁索;民国以后,开了这个车厂子。他在车租金比别人贵,但拉他车的光棍可以 住在这儿。
刘四爷只有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儿叫虎妞。她长得虎头虎脑,虽然帮 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刘四爷很喜欢祥子的勤快,虎妞 更喜爱这个傻大个儿的憨厚可靠。祥子回到人和车厂以后,受到了虎妞的热情款 待。祥子把30元钱交给刘四爷保管,希望攒满后再买车。
祥子没有轻易忘记自己的车被抢的事。一想起这事,他心中就觉得发怵。他恨不得马上就能买上一辆新车。为此,他更加拼命地挣钱,甚至不惜去抢 别人的生意。祥子在杨先生家拉包月,受了气,只待了四天就离开了杨家。
心事忡忡的祥子回到车厂已经是晚上11点多。刘四爷离开家走亲戚去 了。涂脂抹粉,带着几分媚态的虎妞看见祥子,忙招呼他到自己的屋里去。桌上 摆着酒菜。虎妞热情地劝祥子喝酒。三盅酒下肚,迷迷糊糊的祥子突然觉得这时 的虎妞真漂亮,不知怎地,便和她睡在一起了。醒后的祥子感到疑惑、羞愧、难 过,并且觉得有点危险。他决定离开人和车厂,跟刘四爷一刀两断。
在西安门,祥子碰到了老主顾曹先生,曹先生正需要一个车夫,祥子 便高兴地来到曹家拉包月。曹先生和曹太太待人非常和气,祥子在这里觉得一切 都是那么的亲切、温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去买了一个闷葫芦罐,把挣下 的钱一点儿一点儿往里放,准备将来第二次买车。
一天晚上,虎妞突然出现在祥子面前,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有啦!” 祥子听后惊呆了,脑子里乱哄哄的。虎妞临走时,把祥子存在刘四爷那里的30 元钱还给他,要他腊月二十七——她父亲生日那天去给刘四爷拜寿,讨老头子喜 欢,再设法让刘四爷招他为女婿。这天晚上,祥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觉得像 掉进了陷阱,手脚全全被夹子夹住,没法儿跑。
祥子一次送曹先生去看电影。在茶馆里碰见了饿晕倒在地的老马和他 的孙儿小马。老马是一个有自己车的车夫,他的悲惨遭遇给祥最大的希望蒙上了 一层阴影。他隐约地感到即使自己买上车仍然没有好日子过。
祭灶那天晚上,铺户与人家开始祭灶,看光炮影之中夹杂着密密的小 雪,热闹中带出点阴森的气象,街上的人都急于回家去祭神。大约9点,祥子拉 着曹先生由西城回家,一个侦探骑自行车尾随他们。曹先生吩咐祥子把车拉到他 好朋友左先生家,又叫祥子坐汽车回家把太太少爷送出来。祥子刚到曹宅要按门 铃时,便被那侦探抓住。原来这侦探姓孙,是当初抓祥子的乱兵排长,他奉命跟 踪得罪了教育当局的曹先生。孙侦探告诉祥子说,把你放了像放个屁,把你杀了 像抹个臭虫,硬逼着祥子拿出闷葫芦罐,把他所有的钱都拿走了。祥子第二次买 车的希望成了泡景,他带着哭音说:“我招谁惹谁了!” 不久,曹先生一家离开了北平。第二天祥子只得回到人和车厂。虎妞 看见祥子回来,非常高兴。刘四爷的生日很热闹,但他想到自己没有儿子,心里 不痛快。加上收的寿礼不多,他指桑骂槐,把不满倾泻在祥子和虎妞身上。他不愿把女儿嫁给一个臭拉车的。更害怕祥子以女婿的身份继承他的产业。要祥子滚 蛋。虎妞并不买父亲的账,撕破了脸公开了自己和祥子的关系,并说决心跟祥子 走。
和父亲大闹了一场后的虎妞,和祥子在毛家湾一个大杂院里租房子成 了亲。婚后,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真怀孕。祥子感到受了骗,十分讨厌虑妞。
虎妞打算把自己的400多元体已钱用完以后,再向父亲屈服,承受老头子的产业。
祥子认为这样做不体面,说什么也不干,坚决要出去拉车。虎妞拗不过他,只得 同意。
正月十七那天,祥子又开始拉车,凭的是拉“整天儿”。拉过几个较长 的买卖,他觉出点以前未曾有过的毛病,腿肚子直发紧,胯骨轴儿发酸,汗拍嗒 拍嗒的从鼻尖上、脸上一个劲儿往下滴嗒,接钱的时候,手都哆嗦得要拿不住东 西似的。他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气。他感到家里的不是个老 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如今的“人和车厂”已变为“仁和车厂”。刘四爷把一部分车卖出去,剩 下的全倒给了西城有名的一家车主,自己带着钱享福去了。虎妞听到这消息后, 非常失望,她看清了自己的将来只能作一辈子车夫的老婆,大哭一场后,给祥子 100元钱,买下了同院二强子的一辆车。
不久,虎妞真的怀孕了。祥子拼命拉车、干活儿。祥子病倒了。这场 大病不仅使他的体力消耗过大,而且虎妞手中的钱也用完了。为了生活,祥子硬 撑着去拉车。虎妞的产期到了,由于她年岁大、不爱活动、爱吃零食,胎儿过大, 难产死去。为了给虎妞办丧事,祥子逼迫卖掉了车,这样,他到城里来几年的努 力全部落了空。
祥子要搬出大院了。邻居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来看他,表示愿意跟他 一起过日子。祥子从内心喜欢这个为了养活弟弟而被迫卖淫的女人,但又苦于无 力养活她们全家。看着眼已哭肿的小福子,祥子狠心地说:“等着吧!等我混好了, 我一定来娶你。”祥子又在雍和宫附近的夏家拉上了包月。年轻的夏太太引诱祥 子,使祥子染上了淋病。
病过之后,祥子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量还是那么高,可是那股 正气没有了,他不再要强了。刮风下雨他不出车,身上有点酸痛,一歇就是两三 天。染上了抽烟、喝酒、打架的陋习。对车座儿,他绝不客气,讲到哪里拉到哪里,一步也不多走。在巡警眼中,祥子是头等的“刺儿头”。
冬天的一个黄昏,祥子在鼓楼前街拉着一位客人向京城跑。后来才发 现这人原来是刘四爷。他把刘四爷赶下了车,感到出了一口恶气。
祥子没有办法,又找到曹先生家里,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了曹先生,要 曹先生给他拿主意。曹先生要祥子回他这儿拉包月,答应让小福子来曹家帮忙, 还同意让出一间房子给他们住,祥子心里充满了一线希望和光明。祥子带着这个 好消息去找小福子,可福子两月前因不堪娼妓的非人生活上吊死了。
回到车厂,祥子昏睡了两天。他没有回到曹先生那里去。他不再想什 么,不再希望什么。将就着活下去就是一切,他什么也无需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