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教育思想创新的内在哲理分析】创新教育思想

中国古代教育思想创新的内在哲理分析

中国古代教育思想创新的内在哲理分析 中国古代四次教育思想创新的高峰分别出现在春秋战 国、魏晋、两宋和明清之际[1]。这四个时期正是中国古代 社会相对动荡,思想学术相对自由的时期。胡适论春秋时势 与哲学思想之关系云:“政治那样黑暗,社会那样纷乱,贫 富那样不均,民生那样痛苦。有了这种时势,自然会生出种 种思想的反动。”[2]衰乱之世各种社会矛盾相互激荡,战 乱频仍,人心腐朽,生活无序,人不堪其忧。于是有思想家 出,思考如何重建秩序,如何匡正人心,开出各种治国平天 下的良方。庄子曰:“天下无道,圣人生焉。”[3]教育活 动的低谷期,却是教育思想创新,百家荟萃的时期,其现实 原因正在于此。然而,若说黑暗的现实中“自然会生出种种 思想的反动”还应有前提,那就是人总是要改变现实,创造 合于人性要求的新生活。这是人类之所以进步,包括学术思 想之所以发展的根本原因[4]。本文试从后一角度,探讨中 国古代教育思想创新的内在理路,用历史事实来论证教育思 想创新所不能绕过的一些共有的特征和过程。明清之际的教 育思想创新并没有推动一个新的教育高潮的出现,本文存而 不论。

一、现实批判:教育思想创新的生命源泉 一个教育发展周期是从创造这一周期所特有的教育 思想开始的。创造是人的本质规定性,创造力是人的生命力。

然而,只有当理想与现实构成尖锐的冲突时,人的创造力才会勃发出来,安于现状的人是不会主动去创造的。新的教育 思想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既有教育的结果与教育目标相背 离,也就是说,由于现实生活的改变,教育已无法达到其自 身所追求的目的,接受过教育的人仍然是一个自然人或是一 个被知识伪装了的自然人。这时,仍然坚守原有教育理想目 标和有了新的理想目标的人都会起来批判现实。批判而又不 能用已有的教育达至理想的目标,创新就成为了必要。创新 首先是对现实的否定,现实批判是思想创新的生命源泉。

春秋战国时期是贵族世袭社会走向崩溃,中央集权的 郡县制最终产生的大转折、大变动时期。周幽王暴戾,死于 骊山之下。平王东迁,共主衰微,王命不行,列国内乱,诸 侯兼并。中原诸夏无主,北方戎狄南侵,南方强楚北扰,齐 桓、晋文相继称霸,合诸侯外攘蛮戎,内禁弑篡。列国交通, 大夫得势,权臣执国命,越礼僭位,霸业衰微。列国复无主, 大国称雄,相互攻伐,直至秦一海内,废封建,立郡县。此 为当时政治形势。封疆坏,阡陌开,井田废,履亩而税。此 为当时经济关系之变局。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士阶层兴起。

此为当时学术下移之过程。春秋战国四百年的巨变,两千年 后可以冷峻地用几句话概略言之,当时的思想家们身处其间, 是如何感受这一巨变,又是如何从教育的角度应对这一巨变 的呢? 老子感受最为强烈的是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 难:“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5](P188)“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5](P244)“犹兮若畏四邻。” [5](P117)老子认为这一切都是由于统治者的欲望膨胀引起 的:“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 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 死。”[5](P339)于是,统治者失去诚信,“大道废”,“六 亲不和”,“邦家昏乱”,仁义、孝慈、正臣不再有[6]。

与老子相比,孔子关注的焦点是当时崩坏的礼乐文化:“礼 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6](P185) “觚不觚,觚哉!觚哉!”[7](P62)“八佾舞于庭,是可忍 也,孰不可忍也?”[7](P23)“呜呼!曾谓泰山不若林放 乎?”[7](P24)像这样深沉痛切而又无可奈何的感叹,《论 语》中随处可见。与老子有所不同,孔子批判的不是周礼本 身,而是越礼僭位的行为。对于周礼,孔子主张对其有所损 益就行了。

玄学教育思想的兴起,其来有渐。玄学家关注的重点 在人心。人心堕坏,远渐于东汉,至汉末和魏晋而极矣。首 先是王室的堕落。钱穆有言:“一个贵族特殊家庭,和大自 然隔离,总不免要走上堕落衰败的命运,此乃以下中国历代 王室共有之趋势,而东汉最可示例。”[8]将人与自然隔离 开来的力量不外两种。一是权力,二是背离人性的礼法。当 权者凭借权力和地位满足了需要,智慧和才能就不可能在创 造性的活动中得到发展。于是这些人就与自身所具有的自然 潜能隔离了,力不能缚鸡,智不能应事,施朱傅粉,顾影自怜,男人变成了女人。世袭的权力和祖传的财富满足了自然 人性却戕害了人的社会性并使自然人性发生畸变。贵族家庭 夭折、绝嗣,以此可知自然不可违。人不杀之天杀之,天人 之际,甚可畏也。门阀制度之下的礼法名教同样戕害人的自 然本性,使人变得虚伪狡诈。

对扭曲人性的礼法教育的批判,阮籍、嵇康最为激烈。

阮籍作《大人先生传》,指礼法之士为寄生于裤裆中的“群 虱”。嵇康则直“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批判经 学教育摧残人性:“六经以抑引为主”,“睹文籍则目焦, 修揖让则变伛,袭章服则转筋,谭礼让则齿龋”[9]。然而, 魏晋名士虽看到了当时人心的虚伪,却对当时的门阀制度缺 乏清醒的认识,更看不到战乱中人民的苦难。对自然和名教 虽有哲学的玄想,而对如何通过教育救名教之弊缺乏系统的 思考。因此,玄学家主要是哲学家和美学家,而不是教育家。

玄学家的现实批判是不完全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 在此山中。”魏晋名士本门阀中人,能看到名教坏了人心, 却看不到门阀坏了名教。并非礼法之士必然虚伪,堕落的权 门贵仕窃名伪服才是真正的虚伪。礼法本身非裨裆,窃礼法 之名的门阀才是裈裆。礼法之士非群虱,寄生门阀、窃礼法 之名的世族子弟才是群虱。魏晋之世,先有裈裆群虱坏礼法, 再有独钟于情的名士坏名教,君臣关系,家庭伦理出现前所 未有的危机,社会秩序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教育活动跌入 前所未有的低谷。五代是中国古代教育最黑暗的时期。欧阳修写完五代 本纪后感叹道:“呜呼,五代本纪备矣,君臣之际,可胜道 哉!梁之友珪反,唐戕克宁而杀存、从璨,则父子骨肉之恩, 几何其不绝矣。太妃薨而辍朝,立刘氏、冯氏为皇后,则夫 妇之伦几何其不乖而不至于禽兽矣。寒食野祭而焚纸钱,居 丧改元而用乐,杀马延及任圜,则礼乐刑政几何其不坏矣。

至于赛雷山、传箭而扑马,则中国几何其不夷狄矣。可谓乱 世也欤!”[10](P5048)骨肉之恩几绝,夫妇之伦几乖,礼 乐刑政几坏,中国几为夷狄。华夏民族自有文明以来,未见 衰乱如五代者!我们说中华文化五千年绵延不绝,在五代几 乎就要绝了。

宋初不但没能去五代之弊,其浮薄奢靡更甚于五代。

宋太祖在武将们的拥护下夺得后周的皇位后所做的第一件 大事就是用财富换取武将兵权。武将用兵权交换到财富后, 极尽奢侈而又骄横残暴。拥立太祖的石守信“累任节镇,专 务聚敛,积财巨万”[10](P6159)。文臣一并受到优待,同 样奢侈无度。寇准“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 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爇油灯,虽庖匽所在,必然炬烛。” [10](P6243)就连欧阳修等人亦“颇游宴”、“纵酒过度” [10](P6255)。武将文臣竞极奢华,浸成风俗。程颐谓:“今 习俗如此不美,然人却不至大故薄恶者,只是为善在人心者 不可忘也。魏郑公言:‘使民浇漓,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 魅。’此言甚是。”[11](P200)忍看朋辈成鬼魅,一部分士大夫的内心起了自觉,欲移风正俗,昭天理良心。

二、理论反思:教育思想创新的逻辑起点 反思作为哲学概念有其复杂的内含,这里是在一般意 义上使用“反思”的,指回过头来思考过去的事情,从中总 结经验教训。现实批判往往出于一种正义感、一种激情,是 理论创新的生命源泉。激情不能代替思考,理论创新的逻辑 起点是对已有理论的重新认识,特别是要发现已有理论所存 在的问题和缺陷。理论反思就是对旧理论、旧思想的理论批 判。理论创新不是凭空制造出新的理论,它仅仅是对已有理 论的积极扬弃。

余英时说:“中国古代文化的特色主要表现在礼乐传 统上面,也可以单以‘礼’之一字概括之。”“礼乐传统至 周代而极盛”[12](P88)。周人尊礼,以礼乐为立国之本, “六艺”教育中最重要的是礼乐教育。

一方面礼教传统到周代达到极盛,另一方面盛极而衰, 到春秋时期出现了“礼崩乐坏”的现象。礼教传统应不应该 维持,能否继续维持,怎样维持,成了春秋末年教育思想家 们必然要关注的问题。最初全面反思周代礼教的是儒道两家 的奠基者孔子和老子。老子做过“周守藏室之史”,深通周 礼。《史记·老庄申韩列传》记载:“孔子适周,将问礼于 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 耳。’”[10](P247)到春秋末年,周礼仅遗存一些仪文。老 子认为,这些仪文早已不合时宜了,他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 而乱之首。”[5](P212)因此,只有彻底摒弃礼教虚假的文 饰,守道归朴,过一种真实、自然、自由的生活,才能重振 道德精神。但孔子并没有完全接受老子的观点,他在全面反 思了三代教育的得失之后,得出了因周礼而有所损益的主张。

子曰:“夏道尊命,事鬼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 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乔而野, 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 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 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 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惭,贼而蔽。”[13]殷周 救弊的办法是改弦易辙,另立文物,结果是旧弊去而新弊生。

孔子有鉴于三代得失,主张存周之“文”而实之以“质”, 培养文质彬彬的君子。所谓“质”有两个层次的含义,作为 基础的一层是那些自然而然产生的、真实无妄的情感——直。

它相当于老子所说的“朴”。但孔子认为仅归于朴是不够的, 因为人是社会关系中的人,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因此,不 但要率性,还要修道。修道所得的情感既原于本性又合于礼 义,这是第二个层次的“质”,亦即“亲亲”、“爱人”的 道德情感——仁。

汉代的教育被称为“名教”。对于名教,陈寅恪有一 界说:“名教者,依魏晋人解释,以名为教,即以官长君臣 之义为教,亦即入世求仕者所宜奉行者也。其主张与崇尚自然,即避世不仕者,适相违反,此两者之不同,明白已甚。” [14]孔子确立的儒学教育一开始就是培养官吏的教育。到汉 武帝,儒学教育的这一性质被一套严密的制度所确认,国家 定百官名分,儒生接受教育以成名节,再由国家考察求仕者 的名节授与官职。整个过程都围绕着一个“名”,而这个“名” 就是所谓“入世求仕者所宜奉行者”。

对“名教”的反思可分三个阶段。从杨雄到郑玄为第 一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批判经学教育中的谶纬迷信和繁琐 章句,维护经学教育的正统性和纯洁性。从曹操到刘劭为第 二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批判“名教”的空洞,法家和道家 的思想重新抬头,特别是法家“循名责实”的思想受到重视。

正始以后的魏晋时期为第三阶段,这一阶段主要是批判“名 教”的虚伪,引发出“名教”与“自然”之争。空洞不实犹 可“循名责实”,虚伪浮薄则须去伪存真,因此在这一阶段, “名教”的正统性和独尊的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正如 余英时所言,魏晋时期,君臣父子夫妇之名,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之教,受到全面的挑战[12](P401-440)。阮籍提出“非 君论”,其《大人先生传》云:“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 万事理。……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 民。……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 百姓也。”[15]孔融发惊世骇俗之论。《后汉书·孔融传》 云:“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 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 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10](P1002)此虽路粹枉奏, 或有不实,但此等议论当时绝非仅见。子女只不过是父母“情 欲”的产物,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如同瓶与瓶中之物的关系, 作为“仁之本”的“孝顺”也就失去了亲情的理据。

宋人对前代教育的反思和批判集中在三个方面:“诗 教”、科举和佛教。此三者自晚唐以后表现出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一个“私”字。诗歌流于表达艳情,科举成了名利的 敲门砖,禅林变为逃世的好去处。批判的武器正是针对“私” 的“公”与“义”;
针对“情”的“礼”和“理”。由此而 引发出义利和天理人欲之辨,进而对汉唐以来的儒学教育亦 有种种反思。

晚唐五代的浮靡文风在宋初继续发展。以杨亿为代表 的西崑派极力推崇晚唐诗人李商隐,体崇四六,辞尚绮靡, 内容多涉艳情。天圣三年(1025)范仲淹上书救文弊。欧阳 修在西崑体时文风行之际,积极提倡韩文。与文学内部的反 思有所不同,理学家们对诗文的反思过之而不及,“有明显 的重道轻文,以致抹煞文的倾向”[16]。理学家中,轻视文 艺的以程颐为甚。他把表达审美情感的诗文一概斥为“闲言”, 认为在“闲言”上用功徒劳无益。与程颐素不作诗不同,朱 熹爱好文学,是一个文学批评家。但朱熹对文学和文学批评 的爱好目的仍然是在明理。他说:“今人不去讲义理,只去 学诗文,已落得第二义。”[17]对隋唐以来科举的反思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诗赋取士导致了“诗教”华而不实的流弊, 二是举业乃利禄之途,陷溺人心。范仲淹认为当时科举最大 的问题是仅以诗赋取士的“文弊”,主张改革科举考试。到 神宗年间,王安石对重虚文轻实用的科举提出尖锐的批评, 再次推行改革。与革新派批评科举华而不实有所不同,理学 家关注的是科举引助私欲,败坏人心。程颐说:“今之学者 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牵于训诂,三惑于异端。苟无此三 者,则将何归?必趋于道矣。”[11](P187)溺于文章、牵于 训诂均指举业而言。首先以理排佛老的是张载。他说:“太 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

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 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彼语寂灭者,往而不返;
徇生执有者, 物而不化;
二者虽有间矣,以言乎失道则均矣。”[18]二程 以“圣人致公”的理学思想指斥佛教自私自利。程颢说:“圣 人致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佛氏总为一己之私, 是安得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异端造作,大小大 费力,非自然也,故失之远。”[11](P142)朱熹对佛道的批 判建立在他的本体论上。“以佛家与儒家之不同,在于佛家 以性为空,儒家以性为实。”[19](P924)君臣父子夫妇等人 伦是实有之的天理,佛家以性为空却逃不出此理:“天下只 是这道理,终是走不得。如佛老虽是灭人伦,然自是逃不得。

如无父子,却拜其师,以其弟子为子,长者为师兄,少者为 师弟。但只是获得个假的,圣贤便是存得个真的。”[20](P2719) 三、人性思考:教育思想创新的理论基石 教育所面对的是人。因此,全部的教育思想和教学活 动必须建立在对人的思考之上。人性论是一个教育发展周期 整个教育思想的理论基石。人性论的基石动摇了,整个教育 思想体系跟着一起动摇。人性论的基石奠定了,整个教育思 想体系的大厦才能逐步建立起来。因为所谓人性论就是关于 教育对象本质特征的哲学思考,只有首先知道人是什么,然 后才能确定培养什么样的人,如何培养这样的人。梁启超 说:“无论教人或教自己,非把人性问题解决,教育问题没 有法子进行。”[21]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7](P86)孔子很少用利欲 来谈人性,而赞成用“命”和“仁”来谈人性。“命”即先 天素质,包括智力潜能和自然情感。“仁”即道德情感。“性 相近也,习相远也。”[7](P181)自然降生的生命具有相近 的智力潜能和自然情感,而后天习染中所获得的智慧和道德 情感却有很大的差别。除“下愚”以外,“中人以上”都可 以通过后天的学习和教育获得智慧和仁德。道德情感是后天 形成的,又是以先天“质直”的自然情感为基础的,故孔子 既强调“仁”的重要性,又强调“直”的重要性。质直的自 然情感即己之所欲与所不欲,以“忠恕之道”推之即为道德 情感。但“忠”与“恕”不是先天所具有的,而是后天通过 习礼获得的,除“上智”以外,“中人”必须遵礼才能归仁。基于这样的认识,孔子主张“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7](P81),主张因材施教和启发式教育,主张以“六艺”教 弟子。诗能激发情感,礼能规范情感,乐能使情感和理性统 一起来。“材”是接受教育和进一步接受教育之前所具有的 个性,包括情感特征和理性能力,因其“材”,在其“愤”、 “悱”时助一把力,学生的情感和理性就会不断完善。李泽 厚说:“孔子特别重视人性情感的培育,重视动物性(欲) 与社会性(理)的交融统一。我以为这实际是以‘情’作为 人性和人生的基础、实体和本源。”[22]孔子以情为本,情 理交融,学习成性的人性论是整个中国古代教育的理论基础, 但后儒对人性的认识往往出现偏差,或偏于理,或偏于情, 从而给教育带来种种问题。

1993年湖北荆门郭店一号墓楚简的出土,填补了先秦 儒家学派的重要一环。据姜广辉等人的考证,郭店楚简中的 儒家文献大都选自《子思子》,是子思及其门人所作[23]。

子思以情论性,既描述和分析了情感的一般特征,又赋予了 情感本体论的意义,并以此作为立教的基础。子思的情性论 得孔子真传。子思继承了孔子的人性论,但更强调“情”, 直以情论性,将仁归于内,开创了思孟“内发”一派。子思 的情性论出来以后,孟子和荀子都是有所了解的。思孟相承 而有所不同,子思以情释性,孟子则以道德情感为性;
子思 认为未发的情感无善无恶,孟子则认为“四端”发与未发都 是善的;
子思主张仁内义外,内外双修,孟子主张仁义皆内,尽心知性知天。但荀子认为把后天习得的道德情感和道德意 识归于内在天性是不知“性伪分”,因而主张“人之性恶”, 必须通过后天的学习“化性起伪”。这是彻底的“外铄”说。

孔子主张循礼归仁,但同时认为质直的自然情感是仁的基础, 外铄而内应。荀子视性为恶,外铄而内化。

董仲舒的人性论是对孔、孟、荀人性论的综合和改造。

“性三品”[24](P311-312)追孔子“上智”、“下愚”、 “中人”而有。“仁贪之气两在于身”[24](P294)有孟有荀。

值得注意的重大变化在于董仲舒视“情”为“贪气”为“恶”, 他的人性论更接近于荀子。孔子情、理并重,诗、礼并重, 内、外并重的教育思想遂偏向于理,偏向于礼,偏向于外。

子思重情的儒家传统此后不可得而闻。圣人无情说流行于汉 代,“名教”成了“礼教”的同义语,西周礼教“利而巧, 文而不惭,贼而蔽”的弊端又在汉末再次表现出来,以致有 魏晋时期的反动。

魏晋名教与自然之争的实质是礼与情之争。情的问题 在玄学发展的初期就提出来了,这就是王弼的“圣人有情” 说。《三国志·王弼传》裴注引何劭《王弼传》云:“何晏 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 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 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 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 矣。”[10](P1162)据汤用彤的分析,圣人无情是汉魏间流行的学说,王弼之说实为立异[25]。王弼新说是教育思想史 上一重大转折,开魏晋南北朝重情抑礼、调和情礼、缘情制 礼的新风气。在自然人性论的基础上,玄学家们提出了自然 主义的教育观。玄学教育思想“祖述老庄”而实有创新。其 突出成就在于:第一,将老庄崇尚自然、尊重个体生命价值 的哲学思想转化为自然主义和人本主义教育观。王弼说:“我 之教人”,“非强使人从之也,而用乎自然。”[26](P118) 第二,将老庄的“不言之教”具体化,提出了“得意忘言” 的体道方法。《周易略例·明象》:“夫象者,出意者也。

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 可寻言以观象;
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 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
象者所以存意,得 意而忘象。”[26](P609)第三,将老庄“绝圣弃智”、“反 朴归真”的思想转化为任性自由的审美教育观。魏晋名士的 精神寄托于哲学玄想和审美体验。第四,《易》、《老》、 《庄》“三玄”成为重要的教材,文学艺术成为必要的修养, 打破了经学教育的一统地位。严守师法家法,专精一经的学 风为之一变,儒、道、释兼修,文、史、艺齐备的博通之士 雅集当时。

理学产生以前,儒家教育思想的本体论就是人性论。

人性或善或恶或二者兼而有之,或人人一样,或分为三品。

善恶仅仅是思想家的预设,或有简单的论证,也是直觉的、 归纳的,如“乍见孺子将入于井”、“饥而欲食,寒而欲暖”等。理学家所探求的本体是最高的、普遍的理念,曰“太极”, 曰“天理”。人性是理的分殊,曰“诚”,曰“天地之性”;

人性又是“气”的聚合,曰“气质之性”。“天地之性”至 善,“气质之性”有善有恶,气之清者为善,浊者为恶。格 物可以致知,明天地之性可变化气质之性,最终达到“天人 合一”的理想境界。

理学家认为,万物同具一理,如月印万川。万物具有 统一性,又具有多样性,理一分殊:“天下之理未尝不一, 而语其分则未尝不殊。”[27]理一要从分殊上求得。理学家 所说的理不仅存在于人伦社会关系中,而且存在于万事万物、 一草一木中。格物穷理是要格万事万物之理。理学家的“格 物”不再是汉唐经学那样的章句和注疏,而是用他们的一套 理学理论研究经典的含义,既是在用理学注经典,又是在用 经典注理学。理学家所致的知延伸到了道德知识以外。朱熹 对经典的注解颇多新意,如他对《诗经》的注解就比《毛诗 序》切合情理,较少牵强的道德说教。更可贵的是朱熹在格 自然之物时格出了一些科学道理,如他的天地生成说和大地 运动说。但理学家中像朱熹这样格出自然科学知识的人很少。

这是因为理学家格物的目的最终是要明吾心之全体大用,止 于至善。“致知,但知止于至善,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 于慈之类,不须外面。只务观物理,泛然正如游骑无所归也。” [11](P100)冯友兰说,“朱子所说格物,实为修养方法” [19](P920),确是不易之论。“观物理”的思想的“游骑”未能在天地间自由驰骋,而被理学家作为“意马”最终收束 在内心的道德观念中,不能不说是中国古代思想史上一大缺 憾;
如果任其驰骋,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将与西方几乎在同时 走上近代化的道路。但西方科学技术的“野马”脱缰不归, 最终导致人与自然的对立与分裂,又不能不从中国古代“天 人合一”的思想中汲取养料。

四、微言大义:乱世思想创新的艰难与隐忧 创新就是对现实的否定,思想家们的现实批判和理论 反思必不见容于当途。创新的艰难,不在于思想的深邃能否 穿透现实的坚冰,而在于理论的勇气能否战胜生命的脆弱。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似乎是一派思想自由的景象。

其实,只要细读那时的思想著作,便能看出那时的思想自由 是相对的、很有限的,特别是春秋时期。孔子反复告诫学生 慎言,子路直来直去,孔子忧其不得善终。曾子病危中把学 生叫到身边,对他们说:“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 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7](P79)一个已抬不起手快要死的人临终时最感欣慰的是 没有戴过镣铐,最后向学生交代的是要战战兢兢做人。孔子 把女儿嫁给公冶长——一个坐过牢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女儿 嫁不出去。其间实情不得而知,但公冶长无过而受罪却是事 实。春秋笔法,“于所见,微其辞;
于所闻,痛其祸;
于所 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24](P10)董仲舒以为,这是孔 子出于“近近而远远,亲亲而疏疏”的价值选择[24](P11),当然讲得通。若说孔子惧于言祸才这样写,也是讲得通的。

所见之事,当事人还掌握着生杀大权,所闻之事,当事人的 儿子还掌握着生杀大权,若不留情面,痛下针砭,作为私史 的撰写者,恐怕难免于刑戮。可想而知,那时的思想家要做 到生命和学问两全是多么地难。《老子》书中激愤之言多于 《论语》,故老子把五千言留给守城门的人之后骑着一头青 牛跑到沙漠里去了的说法不无根据。魏晋时期,孔融、嵇康 都是死于言论,即使放浪形骸以韬晦,玄言高远以避世,亦 难免于刑戮。其他如理学被斥为伪学,心学书院被禁毁,王 夫之避难于山林,举不胜举。敢于批判现实的思想家几乎无 一不是因言论而招祸的。

衰乱之世人心惟危,故道心也惟微。深刻的思想往往 藏于隐喻中,玄之又玄。太平盛世的学者们所要做的工作是 解读微言大义。越是玄妙,后人越感神秘。寻幽探赜,一字 释以万言,犹有未尽圣人之意的感觉。两汉经学繁于章句, 亦是情理中事。衰乱之世人心惟危,故以正人心的教育思想 往往冷峻沉毅,理想主义和道德主义的色彩浓厚,矫枉往往 过正。这一点宋明理学表现得犹为突出。用产生于衰乱时代 的思想教育太平时代的学子,容易产生两种反动。其一,外 表上是一个圣贤的样子,内心却为太平年代繁华风物所动, 明亮处是个正人君子,暗地里追求欲望的满足。其二,干脆 抛开圣贤书不读,彻底做个小人。太平盛世越久越是如此。

待到人心虚伪或鄙顽,风俗颓坏,社会再一次陷于危难,圣人又生焉。王夫之说:“矫枉者之枉甚于所矫,而天下之枉 不可复伸。”[28](P47)过与不及都将危害事物的发展,而 过之为害更甚于不及。不及者愚,难以阻碍他人创造力的发 挥。过者智,往往能左右他人的行为,以一人之智为天下人 之式,以一人之德为天下人之则,以一人力驱天下以动。以 个人的理想代替天下人的理想,实则钳制天下人的理想;
以 个人的创造力代替天下人的创造力,实则扼杀天下人的创造 力。

中国文化最要警惕的是理想主义。一要警惕理想主义 的伪装,二要警惕理想主义的浪漫。王夫之有言:“天下相 师为伪,不但伪以迹也,并其心亦移而诚于伪,故小人之诚, 不如其无诚也。诚者,虚位也;
知、仁、勇,实以行乎虚者 也。故善言诚者,必曰诚仁、诚知、诚勇,而不但言诚。” “伪以迹,而公论自伸于迹露之日;
伪以诚,而举天下以如 狂,莫有能自信其哀乐喜怒者,于是而天理、民彝澌灭矣。

故天下数万蚩蚩之众,奔走以讼莽称莽而翕然不异。夫岂尽 无其情而俱为利诱威胁哉?伪中于心肾肺肠,则且有前刀锯、 后鼎镬而不恤者。”[28](P118)理想主义的教育长期推行, 则伪入骨髓,举天下为伪而不知耻,举天下如狂而以为常。

一旦达到这样的地步,则刀锯、鼎镬已列于前后,深重的灾 难不可避免。而一旦陷于灾难之中,又将反过来放弃一切理 想,变得庸懦不肖、倾险狡诈,彻底地回归到人的自然状态。

而重新为文明立法的过程又将是一次艰难的创新过程。中国古代的思想家们,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效仿的,他 们就生活在属于他们的时代中,一切都要靠自己去创造。在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险恶环境中,他们冒 着“非其罪”而身陷缧绁的危险,创造了属于他们所生活的 时代的“时代精神”。在全球化的时代,不放眼看世界,将 成为井底之蛙;
爱效仿他人,脱离中国的现实,将成为“年 代错置式人物”。在深刻的现实批判和理论反思的基础上, 借鉴他国的经验,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思想,形成真正的 自我意识,才是我们所应有的思想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