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读经的内涵和特征
论读经的内涵和特征 一、问题的提出 近年来,由于社会功利主义倾向的盛行以及社会道德 的持续低迷,使得重读经典(即重读中国古代的典籍——四 书五经,以下简称“读经”)的活动犹如一股热潮席卷全国。如上海市松江区某居民小区内曾开设了以“孟母堂”为名的 读经场所,读经的孩子小至3岁大至17岁,最多时有80余名 孩子每天在此诵读四书五经。“孟母堂”虽先后多次被教育 行政部门以违反义务教育法予以取缔,但每次取缔后却又重 新开办,这不禁使人质疑现代义务教育的今不如昔。
在学术界,众多的学者对读经问题亦展开了热烈的论 辩。如有些学者支持读经,认为对待社会部分人士的热心倡 导,不必“大惊小怪”,而是应该平和地接受这一事实。[1] 甚至有人指出:中国现在所处的就是“亡经典”的时代,因 此最紧迫的文化任务就是复兴经典,而复兴经典的第一步就 是少儿读经。[2] 也有一些学者持反对意见。如有人认为,对孩子的教 育,应该是苏格拉底式的,不应是读经式的。[3]文化学者 许纪霖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提倡读经好是好,但这般好事 弄得不好,倒有可能成为大俗事一桩,成为哗众取宠的招牌。
[4]吴立昌等也认为,囫囵吞枣的读经,只会愚民,决不能 治国。[5] 二、“读经”的历史背景与发展众所周知,四书五经是儒家典籍,也是中国古代文化 的集大成者。“五经”始于汉代,汉武帝设太学,置五经博 士,于是就有了五经的说法。当时的五经包括《周礼》、《尚 书》、《诗经》、《仪礼》和《春秋》,后来又把《左传》 并入《春秋》,但仍称五经。
汉代汉武帝采用董仲舒的建议,提出“罢黜百家,独 尊儒术”,由此儒家思想被确立为中国唯一的正统思想,而 儒家的经典亦被提到一个极高的地位,儒家思想的代表—— 孔子也因此成为“亘古一人”的大圣人。宋代以后,学者们 开始研究“义理”,即讲求经义、探求名理的学问,其代表 人物是宋朝理学家、教育家程颢、程颐兄弟。根据程颢、程 颐的观点,南宋光宗绍熙四年(1190),正在漳州任上的朱熹 刊行了由他编注的《四子书》,也即后人所称的《四书章句 集注》(其中包括《大学章句》一卷、《中庸章句》一卷、 《论语集注》十卷、《孟子集注》七卷)。据《朱子语类》 的记载,朱熹曾说:“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
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
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朱熹的《四书》集中 反映了春秋战国时期,从孔子经曾子、子思到孟轲儒学思想 的阶梯式演进及生长的过程,它与《五经》并列共同确立了 儒学思想的理论体系,且内容博大精深,后来其势头甚至盖 过了《五经》,而一时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儒学文献。此后, 历代读书科考皆以朱熹的注释为准。但不无遗憾的是,当《四书章句集注》成为科举用书并进入官学行列之后,《四书》 从此也就成为了天下学子追求功名利禄的敲门砖。
元延祐年间(1314-1320年)恢复科举,鉴于《四书章 句集注》文字浅近,说理深刻,加之在学术界得到充分肯定, 于是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决定将《四书章句集注》定 为科举用书。据《明史·选举志》的记载,至明洪武三年(1370 年),明太祖又下诏:“汉、唐及宋,取士各有定制,然但 贵文学,而不求德艺之全。”于是“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 四子书及《易》、《书》、《诗》、《礼》、《春秋》五经 命题试士。”这一制度又被明、清二朝承袭,直到清朝末年。
换言之,自明代以后,四书五经都是天下学子所首先必须诵 读的经典,其影响之大之深,不言而喻。
那么,历代封建统治者为什么如此重视四书五经,并 把其作为八股取士、选拔人才的重要内容和手段呢?说来这 又与儒家学说推崇的封建宗法制伦理道德有关,而封建王朝 为了制服臣民、维持封建统治,四书五经则成为了最好的教 化工具。
众所周知,孔子所始创的儒家学说以封建宗法制伦理 道德作为核心,孔子的政治理念、教育思想亦大都以此作为 出发点来予以支撑的。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正由于孔子主张 维护正常的封建秩序,极力宣扬和论证封建道德礼教的合理 性,所以儒家学说亦就越来越被封建统治者所推崇与尊宠。
换言之,历代的封建统治者在其治理国家的过程中发现,相比刑罚、杀戮等强制手段而言,伦理道德的约束和熏陶要更 为有效。为了维护封建专制统治,就首先需要在精神和思想 上确立统治地位,而儒家学说则刚好充当了统治阶级的舆论 工具。
随着时代的更迭和发展,尤其是到了“五四”时期, 一方面千年闭关的国门终被外国列强的坚船利炮所打破;
另 一方面,则随着“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马克思、列宁主义, 尤其是人文主义思想家卢梭、夸美纽斯、杜威等人的教育理 念的传入,使中国的有识之士终于意识到一味死读经书只能 造成误国愚民,而“废科举,兴学堂”,奋起向西方学习, 并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念、“师夷长技以制夷” 才是改革的出路与正道。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民间启蒙运 动如火如荼地在中国蓬勃展开。据资料考证显示,1912年1 月19日,当时国民政府第一任教育总长蔡元培就曾下令“小 学堂读经科一律废止”。[6]这一历史事实充分证明,作为 封建糟粕的四书五经在西方长枪大炮的面前,已经完全失去 了其抵御的能力,而如何奋起自救,又如何从封建愚昧中脱 身而出,祈求觉醒、渴望奋起的年轻一代由此开始了求真理、 闹革命的漫漫长途。
但诚如唯物主义辩证法所指出的,任何事物都有其两 面性,四书五经也同样。作为中国儒家学说的经典,它提倡 与宣扬的“仁义道德”,使得社会建立起了一种有序的规范, 使得民众服从于一种合乎礼仪的约束。无疑,这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而且即使在今天也是需要加以提倡与坚持的。但不 可否认的是它的时代局限性和封建糟粕性,尤其是在漫长的 封建社会和封建意识的浸染下,四书五经作为封建帝王利用 的工具而在思想和意识形态领域所起到的负面影响也是不 可予以轻视及忘却的。诚如以上所指出的,四书五经的核心, 是最为历朝权势者所看重并用来作为巩固其皇权专制统治 的思想基础,也即“三纲五常”的道德伦理观,这在一个提 倡民主、注重科学的现代社会无疑是必须摒弃的。正如有学 者所云,“仁、义、礼、智、信,应建立在自由、平等、民 主、法治的基础上,否则,它只能为宗法专制服务”。[7] 我们不能想象,经过上百年的艰苦奋斗,又有多少英雄志士 通过浴血奋战才换来的民主政权,怎可以再任由浸透了封建 意识和糟粕思想的“四书五经”来主宰?! 无疑,如何抛弃其糟粕、吸收其精华,则是当今时代 读经应取的正确态度。
三、理性看待今日的“读经”风潮 诚如上文所述,读经风潮的兴起,既有其社会的合理 性,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原本以修身养性、培养合格公民 为宗旨的现代教育,在“文革”中却曾因“左倾”思潮的影 响,知识分子“一夜之间”即被贬为“臭老九”,读书也被 扣上“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帽子,于是“读书无用论”亦由 此甚嚣尘上。“文革”结束以后,教育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但社会在重视教育的同时,则又把教育视为是“人才”培养的唯一途径,于是教育在受到追捧的同时,又再次不幸地沦 为了“学而优则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的极端功利主义的附庸。正是在这样一种世风日下、社会道 德日益败坏的当代社会语境下,期待通过传统的经典典籍和 道德思想来恢复社会的淳朴风气,以抵消越演越烈的现代功 利主义倾向的侵蚀,尤其是希望下一代能得到健康和健全的 成长,则是读经运动再起风潮的动因之一。毋容置疑,这一 愿望的出发点是好的,其基本动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 是,通过“读经”是否就能消解现代社会所出现的种种弊端? 而把一种离开现代社会数千年的古代典籍用来取代当前中 小学的教材,其可能产生的问题与负面影响又将如何克服? 无疑,对于这样一些涉及大局的关键问题,我们必须慎重考 量。
文字改革学家周有光先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研究 古代的东西我是赞成的。要注意的一点是,复兴华夏文化, 重要的不是文化复古,而是文化更新。不是以传统替代现代 文化,而是以传统辅助现代文化。具体怎么做呢,多数人认 为应当符合三点要求:提高水平:整理和研究要用科学方 法;
适应现代:不作玄虚空谈,重视实用创造;
扩大传播:
用现代语文解释和翻译古代著作”。[8]周有光先生的建议 无疑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启示,也即“读经”可以,但不是 全盘替代;
古老文化应该传承,但不是不加选择、不作分析 的盲目接受。笔者以为,作为中国文化典籍的四书五经,有些内容 值得研读、值得继承。比如孔孟关于以“仁”为核心的中华 传统道德观念,无论是其对爱人、忠恕、孝悌、中庸、立志 的论述,还是关于礼、义、智、信、恭、宽、敏、惠的要求, 都是现代人也应具有的高尚道德品质和完善人格。尤其是 “仁爱”的思想,在当代更具重要意义。因为长期的经济落 后,多年来我国社会把振兴经济作为社会发展的重要目标, 而一切向“钱”看的结果,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功利主义思 想和物欲横流的泛滥。现今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其冷漠, 甚至老人跌倒都没人敢搀扶,“爱人”的思想在当今社会已 经成了一种稀缺品。对此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 吾幼,以及人之幼”,“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 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 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9]乃至孔子的“非礼勿 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0]等至理名言,都 是值得当代学子好好品读,认真践行的。但是,若据此就认 为读经可以替代当下的教科书甚至所有学习内容,那也是一 种极其天真且不切实际的空泛之想。且不说时光不可倒流, 今世的社会价值观早已发展为以民主与科学为主导,恢复封 建的忠君愚民时代,不仅可笑而且也不可能。为此,如何做 到既复兴而又不复古,既重视传统而又不陷入教条,则确实 需要在整体上把握一个“度”和“量”的问题。
四、关于读经的若干建议对于读经,笔者以为可采取既不排斥,也不全盘照搬 的立场和态度。简单地说,以下建议可供参考。
1.文科教材的编写可以融入四书五经的内容 美国教育家杜威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教育的真谛,就 在于要让学生接触社会、融入生活,所谓“教育即生活、教 育即社会”。然现在中小学教材编写中普遍存在的一个最大 问题,就是教材内容远离学生生活。笔者由此想起七十年前 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一套由叶圣陶先生主编的小学国语 课本。其每篇课文并无一句口号式的大道理,也几乎找不到 一句成人式的道德说教;
平实无华、娓娓道来或阐述道德风 尚(如欢迎“新朋友”)、或训练道德习惯(如“先生早”)、 或说明道德规范(如“坐下来吃饭”)的课文内容,又几乎每 篇都与孩子的日常生活有关,每课都与孩子的童年世界密切 关联。尤其是大画家丰子恺先生亲自为每篇课文精心配画, 而令国语课本图文并茂、耳目一新,与此同时也给予了孩子 们的思维以无限想象的空间。
反观如今教材的七拼八凑、支离破碎,要么跟孩子们 的生活远隔千里,要么内容充斥成人式的说教,所谓“毫无 童趣,面目可憎”说的就是这一现状。其原因可能与基础教 育教材少有大师编写有关。因此大声呼吁出版社应该集最优 秀之人才,参与基础教育教材的编写。尤其是可以用一个个 小故事的形式,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融入教科书的编写之 中,将四书五经中关于“仁、义、礼、智、信”的思想融入教材的内容之中。换言之,现实与理想的结合、古典与现代 的贯通,应该是基础教育教材编写的基本理念与原则,而由 此中国五千年流传下来的文化瑰宝也才能得以绵绵流长并 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们的一生。
2.以课外兴趣小组的形式研读与传播经典文化 四书五经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已经流传了上千年,如 果继承得好,就可以让其与现代文明接轨,并为现代社会增 添历史的元素与底蕴。为此,通过课外阅读小组或兴趣小组 的形式,定期开展传统文化与经典典籍的研读与探讨,应该 成为现代课改的一项内容。日本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以“个 性教育”代替“应试教育”,其重要举措之一,就是组织开 展各种课外兴趣小组。换言之,以生动活泼的活动形式丰富 “课程教学”,则可以使学生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更有效 而深入地掌握古代文化的精髓。因此,把研读传统与经典的 课外活动作为一种经常性的教学辅助,甚至可以组织类似社 会“考级”的等级评定(在于测试学生掌握古典文化的程度), 则都有助于传统文化的推广与传播。而“小手牵大手”的效 应,则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推动成人社会的“读经”风气, 这对于社会风尚的纯化与国民教养的提升,都具有事半功倍 的作用。
3.新闻媒体的正确导向与宣传 现代社会是一个信息社会,如何利用新闻媒体的宣传 与广播效应,也应该是一个予以重视的因素。前一阶段,央视的“百家讲坛”,集中地就中国古代的经典进行了系统讲 授,这样一种把大学讲堂开到“民间”的做法,无疑十分有 创见。文化老人周有光甚至评论说,这是“让文化饥民喝到 了一杯文化甜粥”[11]。综观同为亚洲国家的日本和新加坡, 其社会秩序的井然有序,国民素养的水准之高,概都是传统 儒家文化浸润于现代社会的范例。换言之,正因为这些国家 很好地保留了传统,并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融入了传统的元素, 这才使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代奇迹得以在现代社 会中再现。
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某些已经死去的,比如三纲五 常、三从四德等等,就让他“死在沙滩上”,用不着再去“创 造性转化”。我们需要继承的,只能是确有生命力的东西。
符合人类共同价值的,就弘扬之;
不符合,就抛弃之。照单 全收是不行的,拿来就用是不行的,不加改造也是不行的。
因为孔孟的所有思想,所有概念,都有时代的背景和历史的 语境。以共同价值为标准,抽象继承为方法,现代阐释为途 径,我们大约就能解决“继承什么”和“怎样继承”的问题。
[12]因此,笔者以为,只有通过教育和社会引导来辨清“经” 的糟粕与精华,这才能促使青年一代真正通过经典阅读来体 味和吸收传统文化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