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夫之《诗广传》商三宋二说的时代隐喻】 王夫之论经

论王夫之《诗广传》商三宋二说的时代隐喻

论王夫之《诗广传》商三宋二说的时代隐喻 《商颂》的“商诗说”和“宋诗说”之争自汉代开始延 续至今,明清之际儒者王夫之于《诗广传》中提出了独特的 “商三宋二说”。通过对王氏生平遭际及其所处时代的考察, 可推测其分別以殷商和宋国隐喻大明旧国和南明小朝廷,表 达了深沉的历史情怀。

摘 要:
商颂;
王夫之;
诗广传;
明清易代;
诗经学 位列五经之一的《诗经》在历代的解读中形成了一条源 远流长的阐释传统,经学家在特定的政治氛围和学术风气中 对其作出不同阐释,形成了一系列具有争议甚至至今悬而未 决的问题。其中关于《商颂》作年的争论十分引人注目1, 有学者认为“20世纪《诗经》研究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学者对 《商颂》写作年代的看法”2。

一、王夫之《诗广传》论商颂的逻辑条理 针对这一问题,明清之际的儒家学者王夫之在其解经著 作《诗广传》提出独特的“商三宋二说”。直接提出观点的 是《论<长发>及<殷武>》篇:
“诗有颂,乐有桑林,祀有郊禘,故当时称之,曰:‘诸 侯宋鲁,于是观礼。’而子曰:‘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 不足徵也’,何也?察鸟于远,以为燕也,传之则以为蝠也;

察鱼于渊,以为鰷也,传之则以为蛭也。精意失而馀其迹, 犹无馀矣。汤放桀于南巢,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传及于《长发》而韦、顾、昆吾与桀连类而举矣。率其凌蔑不 恤之旨,汤殆以力争得天下而守之以威邪?颂契曰‘桓拨’, 颂相土曰‘烈烈’,颂汤曰‘莫我敢遏’,颂后王曰‘勿予 祸适’,颂武丁日‘挞彼殷武’,殆将暴六百祀之天下于桀 日矣。呜呼!此不问而知其非商之旧也。词夸而不惭,音促 而不舒,荡人以雄而无以养,斯宋之以徵殷而丧殷之徵者也。

宋于是乎以世杀其宗臣,宋于是乎以十年而十一战,宋于是 乎以不度而争楚于盂、泓,宋于是乎以射天笞地、剥滕吞薛、 战齐楚魏而速其亡。名之所传而言随之,言之所流而志随之, 志之所竞而事随之,志成乎事而气应之。石为之陨,鷁为之 退飞,雀为之生鸱枭;
张束滋之习,上下交奖,天物交变, 而殷先王之泽无有余矣。夏之亡也,无待迁之顽民;
周之亡 也,无采薇之义士,殷独多有之,则殷之以宽大优柔、固结 天下者,可知已。精意不传,而相传以竞,宋之承殷,愈于 杞之沦夷者能几哉?《长发》、《殷武》,宋之颂也。《那》、 《玄鸟》、《烈祖》之仅存,不救其紊矣。”3 另,虽然《商颂五论》的第一、二篇对《那》的论述中 并未直接涉及作年问题,却均充斥着对殷商的溢美之辞,足 与第五篇相印证。《论<那>一》对比殷、周祭礼:“周尚文, 求之于臭,弗求之味。殷尚质,求之于声,弗求之色。…… 抑周之尚臭也,又不如殷之尚声也。……祭之于上,涵之于 下,播之于四旁,摇荡虚明而生其歆浃,殷道至矣。”4表 面上承袭《礼记·郊特牲》“殷人尚声,周人尚臭”一说,但细察便可知王氏与孔颖达“周礼变於殷”、“帝王革异” 5的阐释思路大相异趣,褒殷而贬周的倾向性十分明显。《论 <那>二》亦由衷赞叹殷商祭礼对音乐性的讲求:“呜呼,此 可以知圣人事天治人之道矣!”6或对比立意或直抒胸臆, 均可见王氏对殷道至圣的追思,因此他对由殷遗民组建却尚 武以致亡国的宋大加贬斥并刻意将《商颂》五篇进行商诗、 宋诗的分类便均在情理之中了。由这些文辞亦可发现,虽王 氏未直接点出他所推崇的殷商“精意”究竟为何,然而不难 推断正是与武力相对的德行。殷商先王重德和春秋宋王尚武 的对比,正是其“商三宋二”的分类标准。

二、王夫之“商三宋二说”的时代隐喻 王夫之“商三宋二说”的提出并非为了捍卫某派权威或 打击异己气焰,而是在其对《诗经》进行多视角审视和札记 式论说的著作之中,以杂感的形态呈现。从整体上考察王氏 的解经之作,不难发现其共通性。《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 录王夫之《书经稗疏》称“诠释经文,亦多出新意。其间有 失之太凿者”7,王氏晚年书斋观生居堂自题联亦为“六经 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8。无论是“开生面”的自 我期许,还是“多出新意”的后人的评,均是王氏解经的重 要特色,也是他自知自觉的行为。

由此整体特性观察“商三宋二说”,个中深意便历历在 目了。《商颂五论》时时流露出对宋无复殷之圣德盛世的悲 慨,而从一句“殷道至矣”的感慨以及对夏商周三代命运的对比——“夏之亡也,无待迁之顽民;
周之亡也,无采薇之 义士,殷独多有之”中,我们所看到的绝不仅是一位理性的 诗经研究者形象,而分明能感受到他融入其中的深切生命感 受。从《诗广传》其他篇章——尤其是对《周颂》“清肃” 的赞美——来看,王氏对周代礼乐文明亦无比推崇,独在论 《商颂》时却对周家颇有微词,而这种感情倾向又是在同殷 商对比中流露出的,这便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除却我们推测王氏论《商颂》时或有意或无意地构建了 这样一个时代隐喻,在《诗广传》其他篇章中,亦能时时感 受到其深切的历史情怀。关于这一点,以前的研究者也有所 注意。如赵沛霖将其对《诗经》中一些篇目的解释同前代诗 经学进行对比,认为“船山以历史学家的犀利目光,洞悉历 代兴亡治乱和形势变化,为正确理解作品找到了准确的坐 标。”15赵氏能看到王氏诗经学与前代的不同之处,实属慧 眼,然仅将原因归结为其具有“历史学家的犀利目光”,便 并未找到王氏如此阐释的真正动因。实际上,这种阐释方式 正暗合了历史化解经的传统,又因其身处易代之际的创伤而 带有了更为深切的个人生命体悟。

结语 《诗经》作为中国经学传统中经典文本之一,后世对其 的阐释极为纷纭复杂。经典阐释对于经典文本自身来说是一 个日日新又日新的进程;
而对于以解经为毕身事业的正统文 人来说,藉由这些貌似误读的阐释文本,又足以发掘出其潜藏的文化心态。明清易代之际,文人经历了巨大的文化创伤, 纷纷以不同的方式以求得自愈,或借戏曲、小说等叙事性文 本暗讽现实朝政,或于诗文等正统文体中表白幽微心志。王 夫之则选择了经典阐释这一传统方式,在对《商颂》的解读 中蕴含深沉的时代隐喻,成为明清之际的儒者以历史化倾向 阐释经典的典型。

参考文献;
1 先秦典籍如《左传》、《国语》等中明确表示《商 颂》是“商诗”,至西汉今文学派开始流行“宋诗说”,东 汉古文经学代表《毛诗序》、《汉书》又力主“商诗说”, 清中叶今文经学复兴,魏源、皮锡瑞、王先谦等复又力主“宋 诗说”。近代经王国维“二重证据法”力证及郭沫若、刘大 杰的发扬,“宋诗说”几成定论。然而五十年代杨公骥、张 松如又称“《商颂》是殷商奴隶社会奴隶主的颂歌”(《论 商颂》,《文学遗产增刊》第二辑,1956年),后张松如于 《商颂研究》专书中进一步作了全面的考证,对“宋诗说” 及其论据逐一批驳。(《公木文集》第二卷,长春:吉林大 学出版社,2001年) 2 陈桐生:《<诗经·商颂>研究的百年巨变》,《文 史知识》,1999年第3期。

3 【清】王夫之著:《诗广传》,北京:中华书局, 1964年,第173-174页。

4 同上,第169-170页。5 【东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 《十三经注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1457页。

6 【清】王夫之著:《诗广传》,第171页。

7 【清】永瑢、纪昀主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年,第76页。

9 参考:《国史儒林传》、《清史列传》、《清史 稿》、《同治衡阳县志》、陈祖武《清代人物传稿》,均见 于《船山全书》第16册;
另参考:萧萐父:《王夫之评传》, 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11 《船山全书》第十五册《薑斋诗集》,第695页。

12 【清】王夫之著:《诗广传》,第314页。

13 【清】王夫之著:《诗广传》,第681页。

14 【清】王夫之著:《诗广传》,第18页。

15 赵沛霖:《打破传统研究模式的《诗经》学著作 ——读王夫之<诗广传>》,《求索》,199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