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用知识培养人才
教育用知识培养人才 读了薛法根校长的这本书,随即给薛校长发去一条短信 ―――“这是我所见教育界谈智慧教育的文章著作中,对智 慧理解最清晰,个人表述风格最明显,教育应用指导性最强, 分寸感、边界意识把握得好且自成体系的一本书。”自问并 非溢美之词。多次听人感慨说,近几年教育界许多学者名流 学问日见精深,文章及报告动辄便是“哲学思考“”文化视 野“”生命意识“”宗教情怀”等等不一而足。作为一种学 术现象,似乎不能简单地以故弄玄虚或故作高深来论定。其 中是否隐约含有这样三个方面的因素:其一,随着教育界的 学者及相当一部分校长与教师理论修养的提高,他们已不再 满足于复述国外学者的一些论断,或对教育现象作一些具象 性的描述,他们开始进行形而上层面的深入思考。其二,现 有的思考与研究都还是初步的,尚不够成熟,不够深入与完 整,显得较为浅表与零碎。但唯其如此,才为继续研究提供 了契机,同时也说明这方面的研究还有纵横驰骋的广阔天地。其三,这些都是所谓大词,大多属于元概念,很难去定义它, 只能从不同角度去规定它,所以难免见仁见智,莫衷一是。
然而,既谓研究,就该有质的规定性及社会角色的期待。刘 勰说:“论如析薪,贵在破理。”循名责实,缕析条分,自 圆其说,这是公众对教育理论家的期待。任何学者述说的都 是个人见解,这见解未必所有的人都赞同,但学者须做到自 身逻辑的一致性,即达到理论的自洽。“沉重负担”一说其实正是石破天惊地点穿了当今中小 学学业负担之重的知识论根源。我们这个民族当年是从“知 识越多越反动”中走出来的,于是不断朝着知识越多越光荣, 知识越多越重要走去。况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从来是 中国知识分子炫耀的资本,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是中国知识 分子的执著生命历程,当问以国计民生,则茫茫然不知所云。
大凡中国的知识分子很难挣破这传统。即以新课改为例,为 何越是改革便科目越多,书本越多,练习越多,活动越多, 花样越多。教师不胜其烦,学生不胜其累。这与我们课程设 计的领导和专家们看到这一块知识重要,那一块知识也不能 丢掉,这些需要强化,那些也需强调这种知识中心的观念有 关。结果只做加法,不做减法,学生负担怎能不重。殊不知 “生有涯”而“知无涯”,知识爆炸性增长的时代,这知识 学得完吗?柳宗元笔下那负重登高的结果只能是从树上掉 下来,陶行知先生的不俗之处在于将图书馆大书为“书呆子 莫来馆”,鲁迅先生郑重告诫学子“不读古书”,毛泽东同 志手书章碣的诗赠北大校长傅斯年:“竹帛烟销帝业虚,关 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对这 些大师伟人的言行作出浅薄的评判是容易的,但我们冷静下 来作了深入的思考吗?他们何以这么说?今天,薛法根校长 的大胆论断不仅彰显他的勇气,而且他有足够的理论自信与 实践支撑。薛校长的认识倘能成为更大范围内校长与教师的 共识,则我们的学校教学就会不再执迷于知识灌输的伟绩丰功,我们许多因为“考得好”而被媒体捧上九霄云外的典型 之类,也就失去了炫耀的资本。中国社会正在转型,经济增 长方式的转变呼吁培养创新型人才,国家决策层面对钱学森 的诘问为什么教育不能造就“杰出人才”而感到职责之重大。
而许多专家连同教育类的报刊却在为一些“考得好”的学校 提供理论论证并费力吹捧。树典型,近乎造神,误导许多学 校一窝蜂地去取经验,类若当年的“农业学大寨”,岂非咄 咄怪事!请问效果如何?它代表中国基础教育改革的价值 基准和发展方向吗?“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 龙惨”,点燃智慧教育之犀,自可烛见教育的诸多变态。在 知识本位、知识神圣的威压下,训练频繁、考试张扬的结果 必然是人性的失落、灵性的沮丧、创造的泯灭。薛法根是年 轻校长,尽管是有影响有作为的校长,但他的声音还是微弱 的,可是他的见识可以引发我们思考,逐步形成共识,并见 诸教育的行动。
薛法根并非故作惊人之论,也非异趣为高,他只是大胆 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论证自己的想法,并形诸文字供我们阅 读与评判。知识与智慧的关系是一种辩证的统一。从时间维 度看,知识有其即时性,它是人类过去智慧的淀积;
从空间 维度看,知识有其即境性,它是特定境遇和条件下的智慧的 概括;
从结构维度看,知识有其专门性,现代知识都是条块 分割的;
从与人的关系看,知识有其“客观”性,即使人类 事物也被当作“物”来研究;
从价值维度看,知识体现“中立”性,知识只管真假而无关善恶,人生的价值生活的意义 被摒弃在知识大门之外。所以,一方面知识是有用的,时间 流逝,空间变动,时空变化又有连续性,前人的智慧凝成知 识,为后人所接受,并转识成智,开启新的智慧,迎接新的 挑战,解决新的问题,同时凝聚成新的知识。人不能排斥知 识,人也不能直接移植与复制智慧,教育正是使人们接受知 识又透过知识获得智慧。如果唯知识是举,人类则犹如刻舟 求剑的蠢人,失去对新环境的适应,失却创造和革新,也就 失去智慧生物的称号。教育面对的是未来,未来一代将面临 新的生活和新的挑战,倘若教育只是将过去的知识教条化、 神圣化,仅仅是技术化地灌输给新生的一代,其结果是非常 可怕的。当教育者以知识的有效灌输而沾沾自喜时,其实他 离教育的大道、离智慧之境也就越来越远了。我从薛法根校 长的著作中,从字里行间看到这种对教育现状的担忧。我也 纠结于当前那风头正盛的所谓“有效教学”,什么是有效? 说穿了所有典型一概是考试的有效,至多是知识授受的有效, 何曾见知识教育转向智慧教育的有效。何曾见为社会和民族 的未来提供人才与智力的支撑,更遑论为人的自由解放而奠 基的教育。又何曾见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教育―――财 富蕴藏其间》中所言,教育第一次明确提出为未来的社会培 养人才。教育倘不能从知识走向“智慧”,则一切教材的改 革、课程的改革、教法的改革都无济于事。
薛法根诚然不是大师泰斗,诚然年轻,理论或许稚嫩,实践或许浅显,见解或许不够周详,但有如鲁迅先生所言, 青年正唯幼稚所以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向上成长的希望,一切 老成和圆熟终究会为新生代的成长让出地盘。薛法根的“智 慧教育”的主旨中更值得称道的是对德性”的重视。他说“:
聪明不等于智慧,聪明仅仅关乎智力,而智慧还关乎道德。” “聪明可以表现出非凡的才干,但智慧却需在美德的指引下, 沿着道德的方向生长,不至于让聪明的头脑偏离了道德的方 向。”薛法根在此特别强调教育的“道德”属性,而也有著 名教授著文,特别强调教育的“幸福”属性。他甚至断言“教 育就是幸福”,而后又补充为“幸福而完整”,最近又表述 为教育服务于外在的幸福追求,以及教育享受着内在的幸福 境界。其实无论如何修补与转移立论的标准尺度都是世俗的 功利,这是无可回避的。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人们将肉 欲感受性的原欲作为基础的幸福,作为人文意识的主导指向, 幸福价值的至上化,有力冲击中世纪神学的禁锢,但渐渐地 它矫枉过正地陷于严重的道德危机之中,道德神圣光环暗淡 以后,人们完全在物欲、肉欲和权欲中沉沦,“上帝死了” 以后是“人死了”。当百科全书派醉心于幸福价值与科学理 性时,卢梭看到美德的消逝,康德在看到幸福价值的同时, 看到道德的价值―――“天上的深邃星空,心中的道德律令”。
人类社会需要拥有自由、正义、真理、人道、智慧、有价值、 有理想、有秩序的生活,有信仰体系的人类精神家园,光有 幸福是不够的。人生不应满足于知识和利益,人们要关心自己的灵魂,使灵魂有所寄托,良心有所慰藉,精神有个家园。
康德思想的深刻之处在于本体论、知识论、人性论三者 的贯通,他期望人能通过社会的不断教化、文明化与道德化, 建立起人的尊严。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 典哲学的终结》中指出,人是立足形而下的世界,在人与自 然的互动过程中,在人的自我创造性活动中,在追求形而上 的世界的过程中成为人,成为人自身。教育是成就人的事业 而非成就幸福的手段,起码幸福不是目的。斯宾塞说“教育 是要养成德性”。教育问题的核心是人的问题,教育的目的 是“使人变得更富有人性,使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使人免 于无谓的抛洒鲜血,使人不再受愚妄和幻想的摆布”。市场 经济为人类创造巨大物质财富,尖端科技使人类延伸和放大 自身的欲望,香车宝马、美女别墅可以作为世俗幸福追求的 注解,但不能作为基础教育目标的内涵,这是无可争议的。
“读书改变命运”的口号,本身是带有局限性的。只有知识 的拥有和能力的提高上升到智慧的层面,我们才能俯视和审 视社会的缺陷和自身的虚妄;
教育促进人的全面而和谐的发 展有了德性的内涵,才能走向人的自由和解放。薛法根的书 中有一个观点很值得注意,他说:“智慧是说不清楚的。说 清楚了或者自以为说清楚了,往往是聪明的,但不一定是智 慧的。”说得好!其一,智慧不是言说的。《庄子•外物》 中说“: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 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魏晋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一书中阐述了言不尽意的思想,主张得意忘 象、得意忘言。佛教之禅宗主张“不立文字,直指心性”。
中国诗论之“意境”说,强调“言外之意,象外之旨”。维 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自序中说,要为思想表达划分界 限,认为“凡是不能言说的事物,就应该沉默”。其二,智 慧是一种践行的能力。知识是经验的概括,智力是思维的品 质,而智慧是认识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表现 为对环境的顺应与改造,从而达到预期目的。诸葛亮下江东 舌战群儒,核心话语即是嘲笑他们但能抱残守缺,寻章摘句, 随机应变百无一能,临阵对敌束手无策。行不能成一事,这 是传统知识分子的通病。其三,自以为清楚,实质正是糊涂;
自命智慧则一定并非智慧。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 不值得过的生活,这“审视”便是“爱智慧”,立足点在“爱”, 而不是占有了智慧。他自认无知,没有智慧。他唯一知道的 是自己的无知,于是到处求教、询问,这一过程正是体现了 一种智慧。智慧是意义生成的过程,倘自认拥有真理,占取 了智慧,严防死守自己的学术地盘,著述于斗室,游说于基 层,乃至党同伐异,文过饰非,其离智慧境界也就南辕北辙 了。智慧是一种荒荒油云、寥寥长风的境界和气度,它需要 敞开与明朗。当一个人非常出色并感到周围的人都是平庸的, 我们说这种自豪感本身就是平庸的。相反,如果这个出色的 人认为自己并不够出色,是名不副实,只是“世无英雄遂使 竖子成名”,他以自己的出色面对众人深感羞愧或不好意思,那么他就在自己的心田中绽开了智慧的花朵。所谓“有心栽 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因为知道自己并不知“道”, 所以他能进入“道”的境“,道可道非常道”,智慧即“道”。
薛法根的这份自知,使他有了一种赤子之心。我看过他 公开课的实录,他问学生对自己有什么印象,有学生说:“你 的背有些弯。”他就自嘲说“:像骆驼,但是单峰的。”将 可能的尴尬化作笑声,这是智慧。但这种智慧建立于人格的 自信,同时作为个人品质也把他与那些在课堂摆着架子作秀 的名师区别开来了。鲁迅先生说“:从血管流出的是血,从 喷泉喷出的是水。”外在的言行是内在品质的呈现。智慧是 一种综合性的呈现。现代哲学家冯契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位 对智慧进行系统论述的哲学家。他在知识相对应的语境下定 义智慧,认为智慧有如下特征:1.整体认知,2.转识成智, 3.德性的自证,4.理性的自觉。而薛法根在此认识基础上特 别强调知识生成的情感体验性与过程性,使智慧教育不失知 识与生活这两个源头。同时他注重德性并“自证”,注重理 性并“自觉”,使自己在践行“智慧教育”的过程中不断提 高自己的教育智慧,达到自身理性与德性的和谐发展,提高 自身的素养与境界。智慧教育的系统化与操作化构成了体系 性强、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的这一本著作,这本著作概念清 晰,语言清新,逻辑严密,结构严整,内涵丰富,行文也颇 为流畅。阅读书稿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
如此之人,如此之文,我谓之“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薛法根生于丝绸之乡,故“智慧教育”有丝绸之个性。丝绸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织为云外 秋雁行,染作江南春草色”。丝绸,柔软、光洁、精致,何 等的婉约。然而,丝绸之路勾连起的却是旷野荒漠、马帮驼 铃、高山大河、长蛇巨兽,险象环生,餐风饮露,有时不免 刀光剑影。丝绸,中国的象征,友谊的纽带,商品经济的萌 芽,异域文明的桥梁,气魄又是何等的豪放、粗犷乃至剽悍, 或许正是两种迥异风格的碰撞铸就了薛法根秀外慧中的教 学追求、刚柔并济的管理作风、严谨精细的学术风格、自信 谦和的处世态度。三个月前于吴江鲈乡宾馆参加薛法根教育 思想研讨会,油然想起辛弃疾的《水龙吟》“:休说鲈鱼堪 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 英雄泪!”薛法根校长不缺壮志与才气,少年早慧,躬逢盛 世,鲲鹏展翅九万里,正其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