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 [中国教育改革中的地方生存的方式探讨]

中国教育改革中的地方生存的方式探讨

中国教育改革中的地方生存的方式探讨 不可否认,“与中央一致”的“文法”规则在今天的治 理文化中仍然坚守着这一铁的法则,但是整体来说,在“集 体性知识”以及作为其本土元素的家国一体的价值取向、 “中”的规则锤炼和改革秩序的集体情结中①,即便是“与 中央一致”的“文法”规则,也发生了与以往时代不同的诸 多变式,这使得“地方”在中国教育改革中的角色某种程度 上是最尴尬也是最难扮演的。本文着重关注三个问题:一是 地方由教育改革信任度引发的“中”的行动规则,如何通过 渗透与吸纳节奏的时间的“中”智慧、在“别处”权宜的空 间的“中”智慧,以及“做能做的”行动的“中”智慧,智 慧而自在地履行一种上通下达的运作逻辑;
二是地方由教育 改革的执行情面与精英期待引发的集体情结,如何借助改革 情面的“给”与“取”,如何发挥数据说话的集体感染,寻 找“在一起”的感觉,完成拒绝孤岛的情感建构历程;
三是 地方在教育改革中最为常态的“集体性名义”引发的以为是 却并非是、以为有却并非有、以为得却并非得的诸多不确定 中,如何博弈地方与国家、地方与学校的利益关系与格局重 组,进而可能影响或改变整个教育改革的预先设计、实际进 程和阶段性结局。

一、上通下达的运作逻辑 “上通下达”的字面意义谁都不难理解,但字面意义 的上通下达并不能替代教育改革现实中的上通下达。在教育改革中,“通畅”、“顺达”对地方而言并非一件轻而易举 的事,所以地方常常会用“中”的规则自觉锤炼自身,将中 庸的精神和境界与思维逻辑和行事规则运用得浑然一体,拿 捏有度。当然,也可能导致一系列在此基础上的变化与变异。

(一)渗透吸纳的节奏:时间的“中”智慧 渗透与吸纳的节奏,根本上是一种“时”的智慧。“时” 是中国文化智慧精髓之一,所谓“天时地利”、“适时”、 “识时务者为俊杰”,而“时”的最高境界乃是“中庸”之 “时中”。中国家国一体的社会结构,既是时中智慧的最高 体现,反过来又作为沃土不断反哺和滋养着国人的时中智慧, 并从哲学智慧现实化为务本求实的生活智慧。具体到中国教 育改革,在每一项改革开始启动时,首先伴随的是国家声势 浩大的改革动员,继而是层层级级传达的准确、迅速,其后 才是具体制定实施意见与形成相应政策。这造就了教育改革 的时差空间,并且成为地方决定如何贯彻国家改革意图,如 何把国家改革意图具体落实到学校的缓冲地带,于是,“时 中”智慧突出表现为地方对国家改革方案响应与贯彻的“慢” 与“快”的“审时度势”智慧。

“慢”的审时度势。作为地方,多年的教育改革实践 使其磨砺并积累起足够的审时度势的经验,当某项教育改革 来临时,首先需要获得的是一种整体把握的从容。也就是说, 它需要在贯彻国家教育改革意图的第一环节——认真学习、 迅速传达中,借助以往经验获得一种怎样执行的敏锐。这与所遭遇的教育改革项目的信任度直接相关。日裔美籍学者弗 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信任——社会道德与繁荣的创造》 中所说的低信任度社会,实际上是指一个道德信用度低的社 会。他说:“效能最高的组织却是那些享有共通伦理价值观 的社团,这类社团并不需要严谨的契约和法律条文来规范成 员之间的关系,原因是先天道德共识已经赋予社团成员互相 信任的基础。”②除了信任度高低的问题,还有一个信任范 围(radius of trust)问题,主要指所有拥有社会资本的群 体都存在着某种信任范围,在这种范围内,合作规范是有效 的③。虽然家国一体的价值取向实质上成为整个中国教育改 革秉持的价值取向,对国家类似“家”的权威尊崇,会使地 方将自己纳入国家需要的组织形式与制度设计之中,但地方 纳入的行动节奏是需要依据教育改革不同情境进行现场判 断的。一旦遭遇教育改革的信任危机,“放慢节奏”就是一 种再正常不过的“中”的生存法则。史华兹(Benjamin. L. Schwartz)认为,“时”可以实现各要素之间的合一。在中 国思想观念中,“等待”以及由此而生的“耐心”、“忍耐” 作为一种天道观操作手段,是一种非常高级的人生品质,其 中包含了对天命、运气、机会、轮替以及现状的认可,也存 在着一种对恒常与变动的辩证思考④。这使地方在“时”的 等待中具备某种坚守,而改革信任度的高低成为能否坚守以 及坚守多久的基本出发点。

“快”的审时度势。这是与慢相反的另一种对待教育改革的行动节奏,这种节奏除了教育改革启动之初的学习传 达外,一般多出现在改革过程中来自国家的突击性检查、来 自地方或学校的现场展示以及大型活动呈现等情境下。这时 的教育改革信任危机度相对减弱,期待利益多种获取引发的 即时见效心理占据上位。换句话说,无论是利益获取的不言 自明,还是利益平衡的合法化设计,抑或是利益收受的情理 达成,作为地方不能在教育改革中因为行动迟缓而使自己处 于不利境地。这种不吃亏心理使地方在此时会或多或少地摈 弃先前的“等等再说”、“看看再做”与“节奏放慢”,代 之以“做了再说”和“加快节奏”。威尔伯特·摩尔在分析 时钟时间与功能主义时认为,社会时间能够被用来测量社会 过程在不同社会系统中进展和扩散的速度,社会时间往往成 为一种策略,它涉及对时间的有目的的操控,目的在于获得 或者显示诸如权力或忠诚之类的因素。

虽然地方在教育改革中绝不止于“慢”与“快”这两 种行动节奏,且这两种行动节奏也并非非此即彼关系,但上 述两种行动节奏足以表明,它已不只是某种自然时间过渡的 节奏,而是地方能够把一种自然时间与改革时间进行从容置 换的节奏,是一种世俗化的“中”的时间智慧,在现实世界 中自然时间不具备的伸缩性在改革时间中反而变得收放自 如、张弛有致。更由于作为地方的集体性行为,便形成了事 实上的集体节奏。这种节奏变化其实是一个集体时间—利益 权衡—信任心理的关系链,它通过或慢或快的“时”之中,影响教育改革的速率,进而影响整个教育改革的进程。

(二)在别处权宜:空间的“中”智慧 “中央”和“地方”本质上是一种权力空间的分布格 局与政治规则,在家国一体、中央集权的传统下,这种权力 空间格局的主从之序不容发生根本性改变,从春秋战国到文 化大革命,国人已经从文明的童年记忆中不断提醒和强化这 种有关安定的秩序情绪。但是,既然是一种格局,便意味着 距离,距离意味着空间,权力格局也是一种权力空间,空间 的存在便意味着作为它内容的权力的某种改变的可能性。这 便是另一种“时中”智慧,即空间智慧。对教育改革来说, 地方在与国家的关系相处中并不总是或谋求一致或相互抵 触,而是在日积月累的“中”的规则锤炼下,其行为更趋于 温和也更富有韧劲与弹性。其中,“要政策”成为地方与中 央相处、希望拓展自身发展空间的最常见形态和策略。

这突出表现在教育改革中对资源的获取上。教育改革 之初,地方在对教育资源尤其是稀缺教育资源的获取方式上 还局限于“被拨配”阶段,即希望国家对自己有所了解,进 而在资源配置过程中或尽可能多拨配一些,或获取应得的一 份,或至少不吃亏。随着教育改革的不断推进与发展,地方 教育行政越来越感到“等”与“靠”获取的教育资源存在诸 多运行的不便:如专项资金项目必须专款专用,否则就有资 金收回的可能;
而非专项资金项目能够让地方自主支配的空 间亦不是很大。与此同时,“等”与“靠”获取的教育资源周期相对较长,也有很多不确定性,有可能导致地方与国家 之间发生或多或少的矛盾与抵触,形成双方关系的互不信任。

这样,地方就需要在“等”国家分配资源与“靠”国家分配 多少资源之外去谋求发展。当然,从“等”、“靠”资源到 “要”、“扩”资源,并导致资源配置方式发生相应的变化, 绝非地方一厢情愿的事情,它需要有与国家协商和协调的智 慧。

各地对高考自主命题权的争取是一典型事实。1985年, 在吕型伟先生的一再斡旋下,上海高考终于开始自主命题。

2002年,上海获得高考独立命题权之后17年,北京也加入了 高考自主命题的行列。至2006年高考,全国共有16个省市试 行自主命题,占据全国半壁江山。从2007年广东、海南、山 东、宁夏4省区率先启动新课程高考,到2009年天津、浙江、 江苏、安徽、福建、辽宁作为第三批试验区“试水”新高考, 全国已有12个省、市、自治区的新高考方案陆续揭开神秘面 纱。这里,我们关注更多的不是各省命题本身的五花八门、 目眩神迷,而是更多关注各省争取自主命题时的方案特点陈 述与实际的技术路径设计,因为陈述与设计的过程就是怎样 让国家给政策的过程,就是地方更大发展权与资源配置权获 取的过程。

在各省争取自主命题的方案特点陈述方面,综合比较 不同版本的方案,改革的核心似乎都指向一点:改变一考定 终身的传统模式,实行多元化的人才选拔方式。且虽然方案特点表述力求各有所新,但争取自主命题的目标达成却殊途 同归。譬如,广东省2007年普通高考方案就陈述了与往年相 比的四大特点:一是科目设置体现了新课程既有共同基础要 求,又让学生自主选择自主发展的理念;
二是普通考生实行 分文理科类报考,高校招生计划分文理类进行招生,录取分 数线分文理类分别划线;
三是设置了文科基础和理科基础这 一新的考试科目,同时适当调整考试难度,减轻学生负担;

四是明确将综合素质评定列为高校招生参考,对基础教育实 施素质教育有良好的导向作用。而江苏省2008年高考方案同 样表达出四大特点:一是以统一考试成绩作为录取的主要依 据。方案将语文、数学、外语作为高考统考科目,既保证了 加强基础、突出重点,又有利于减轻学生高考负担,最大限 度地体现了公平、公正。二是变一次性考试为多样化考试。

除统考科目外,其他科目作为学业水平测试,分必修或选修 科目,与高中课程教学安排相匹配。学业水平测试成绩与高 校录取挂钩,使高考成为一个过程,改变了过去“一考定终 身”的弊端。三是将综合素质考核纳入高考。方案明确综合 素质考核是高考方案的重要组成部分,考生综合素质考核评 价的情况是高校择优录取的基础,并对考核内容和方法作了 原则规定,主要目的是发挥高考引导作用,推动中学全面实 施素质教育。四是把扩大高校招生自主权作为改革方向。方 案把中学组织教学、考试部门组织考试、高校组织招生三者 有机结合,具有“高端多元(重点院校)、中端稳定(一般本科院校)、低端开放(专科或民办院校)”的高校招生改革取 向。这些从高考科目设置、计分方式、考试内容、考试形式 和评价机制诸多方面表述的变化,使人们看到更多的是教育 理念的变化以及育人模式的变化,这对自主命题的目标达成 无疑属于上策。

至于在各省争取自主命题的实际技术路径设计方面, 有研究认为,近年来虽然各省高考总在不断改、改,正从某 种意义上说明目前的改革探索是技术层面的,是浅层次的。

因为纵观2009年五省(广东、海南、宁夏、江苏、福建)新公 布的方案,基本是前三年10省市区方案经验的累积和延续, 并无特别创新之处:所有的科目设置都是一种类型:3+文 综或理综+学业水平测试+综合素质评价,而最能体现多元 化评价方式改革的综合素质评价部分,各省基本都采用了相 同的做法:不记分,供高校录取时参考。理论上来讲,这些 改革都不是非常必要的,也不会有很大的效果。但问题的关 键是,在普遍歧视、人人自危的现实环境下,任何放弃自我 保护、实行地域平等的省市显然都是“傻瓜”⑤。

其实,这里的利益关联是地方以“在别处权宜”的特 殊折中与调和方式获取的。如前所说,当“中”的境界演化 为生存智慧与技术专属时,规则的制定权与执行权之间就不 是单纯的或制定或执行,而是制定与执行之间不分彼此的变 换与纠结,最后达成一种渗透着传统文化意蕴的合谋。这里, 国家、地方虽然各自的利益出发点会有殊异,但对自主命题却表现出相同的积极需求,家国一体的文化特质、“中”的 智慧法则与技术操作在这里融为一体,利益平衡的合法化设 计变得更加多元与不确定。就国家而言,每年对高考的一片 指责有增无减,国家需要将一些矛盾与责任交给地方分担或 共担,其中,“给政策”就成为中央与地方平衡利益的重要 方式。就地方而言,一刀切式的全国统考让太多的资源集中 在国家手中,地方需要国家以给政策的形式让渡部分利益, 尽管争取高考自主命题权的艰辛从上海的争取历程中可见 一斑。这些利益的让渡或这种别处的权宜,立即使与之相关 的诸多项目进一步合法化起来,如地方课程教材、教辅资料 的编写权、教师专业发展的培训权以及书商们种种考试资料 的出版权等等。至于学校,就普通高中而言,到底有没有这 一积极需求,在地方与国家的利益权衡中,显然并不重要。

事实上,处于高考巨大压力下的普通高中,更多关心的是“你 给我考什么?”而不是“谁出题给我考?”就高等学校而言, 其自主招生的权限始终处于收收放放的摇摆之中,即便是被 称为自主招生史上“突破年”的2010年,出现了“华约”、 “北约”等三大一小四个联盟,看上去自主招生的地圈大了, 但教育部5%的自主招生比例却丝毫没有松动。在此情形下, 地方在别处权宜的空间的“中”智慧更彰显出其特有的味道。

一旦拥有了“政策”,一旦所有的相关事宜都变得合 法化,国家与地方的关系就会取得渐入佳境的效果,达到一 种不温不火的中和状态。有学者在概括中国社会的转型特征时认为,是从“总体性社会”向“后总体性社会”的转变, 表现为计划经济时代国家对稀缺资源的垄断性配置,逐渐被 市场经济时代市场对稀缺资源的有效配置所取代的过程,从 而导致了“自由流动资源”和“自由活动空间”的诞生⑥。

在这个意义上说,要政策,要更大的发展权与资源配置权, 就是要“自由流动资源”和“自由活动空间”,这既能使国 家与地方达成某些妥协,也能使地方在此基础上制定地方性、 区域性规划,并由此使自己更多地进入国家视野,只是这种 不温不火中的“自由流动资源”和“自由活动空间”的诞生 实际上并不十分轻松。

(三)做能做的:行动的“中”智慧 在教育改革中,时间智慧与空间智慧,归根到底都是 一种行动智慧,或者说,只有归结为行动,这些智慧才有意 义。“慢”与“快”的时间智慧、“要政策”的空间智慧, 最后归结为一种行动智慧:“做能做的”。如此,便可以“行 法之所是,并关怀福利”。这可以作两方面解释:一是这是 一种对国家改革意图的创造性执行,因为各地情况不一,必 须根据本地实际因地制宜;
二是这是一种对国家改革意图无 法达成时的机智让步。但如此一来,值得进一步深究的问题 就出现了。

较为典型的事实是农民工子女教育的地方解决问题。

2001年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指出:“要 重视解决流动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问题,以流入地区政府管理为主,以全日制公办中小学为主,采取多种形式,依 法保障流动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2003年国务院 办公厅转发教育部等6部委《关于进一步做好进城务工就业 农民子女义务教育工作的意见》,重申了“两为主”的原则 要求,即以流入地政府为主,负责农民工子女的教育工作;

以全日制公办中小学为主,接收农民工子女入学。这表明, 就我国目前情况而言,农民工子女的教育问题被制度地定性 为一个地方性问题,需要在地方政府层面加以解决。这就涉 及地方利益问题。问题是不同区域内的人们对于这种利益在 享用上是不均等的,某一区域之外的行为主体如果想要获得 该区域利益,只有进入该区域内活动才可能实现;
而一个区 域的行为主体要进入另外一个区域,在当前的条件下则要付 出昂贵的代价和进入成本,也必须遵守这一区域的享利规则。

这样,农民工子女的教育权实现面对的悖论是:一方面,由 于各地方政府在相当程度上持有一定的可支配的优质教育 资源,其在该地区的农民工可以获取让子女接受更好教育、 实现教育流动的机会;
另一方面,这种地方性的区域教育利 益又有其封闭的一面,一些优质教育资源成为这一区域成员 独享的利益,农民工子女作为“外来人”无法实现共享,即 使得到了共享的机会,由于成本过高,也很难真正有机会去 实现⑦。如此,不少对农民工子女以人为本的关怀,恰恰有 以片面掩盖全部,以短时遮蔽长期的倾向。如不少地方规定 的农民工子女入学手续繁多,一般都需要4~6个证件,有的竟达10个之多。甚至还有明文规定,农民工子女无本地户口 无权参加中考,即使能在本地参加中考,也只能限考职高而 不能进入普通高中
即使能在当地进入普通高中,但仍然要 回到户籍所在地参加当地试卷的高考,最终导致的还是放弃 当地的普通高中。这种现象被称为“悬挂在城乡之间的未来”, 因为“根据目前的政策条件,流动人口子女念完九年义务教 育阶段后通常有三条出路:进入流入地的职高或技校,这些 学校一般无须户口;
或者回老家参加中考,考上了就在当地 高中读书;
第三条出路是,子承父业,继续成为大城市中流 动的廉价劳动力”⑧。

中国教育改革中的许多政策将城市与农村区隔得毫 不含糊,而此处区隔的关键是,地方是在“做能做的”行动 智慧中达成的。地方常常会说:根据国家规定,我们能做的 就是这些了。的确,在地方的诸多规定中,我们难以寻找到 人为的不良动机或恶意行为,其解释的理由也无可指责,但 问题是,恰恰在这些看似都合情合理、都说得通的过程中, 完成了地方对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的正当性设计与隐性排 除,完成了上通下达的运作逻辑。因为在上述种种规定的“被 选择”中,出现的是既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甘愿”行为:
不少农民工子女并不愿意上公办学校,一是其他费用昂贵, 但即使不交学费也不愿意去;
二是身份不被认同,来自同龄 人的异样目光,让生活困难的农民工子女感到压力沉重,边 缘心理被进一步强化;
三是前途无望,自我期待无法实现。表面看,这是一种“你得你的、我失我的”的特有调和与“主 动”选择,究其实,正是教育与提供社会流动机会之间深层 复杂与矛盾悖论的关系显现。

二、拒绝孤岛的情感建构 维稳的情感能量、尊崇的道德权威、被考验的双重执 行力,共同构成中国教育改革秩序的集体情结链,这种情结 链表现在地方对教育改革的行动上,就是对改革情感的积极 建构,并形成独特的改革情面,因为不愿成为教育改革的孤 岛以致体制难容,几乎是所有“地方”在教育改革中的集体 心态。

(一)改革情面的“给”与“取” 有学者认为,中国式的“天理”就是在“二人”(集 体)之间才能完成的“心”,的确,只有在“二人”定义“一 人”的场合下,才需要在对方“面”前去“做”。“做”一 个人与“是”一个人是两个相反的观念。“是”一个人就是 去面对自己,亦即是必须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在世人面前出现, 在世俗关系里保持自己人格的完整性。“做人”则是为了别 人才去“做”一个人为的角色,即使最后是为了自己也必须 先为别人,亦即是《老子》所说的“反者道之动”。中国人 很讲究“面子”与“门面”,就是这种倾向的最好说明⑨。

30年的中国教育改革,人们发现这种为了别人去“做”一个 人以及“为了自己也必须先为别人”的“做人”现象,不仅 没有消失,且生发出相似的改革情面问题,不仅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处置,而且是国家、地方、学校三者之间的整 体关系处置。

中国教育的改革情面从何而来?伴随中国教育改革, 从国家到地方、从地方到学校,各种教育检查、评估、督导、 验收几乎就没间断过,一方面,国家需要对各地贯彻国家改 革精神的即时掌握,地方需要所属学校执行相关政策的即时 成效;
另一方面,地方、学校对来自层层级级的检查部署也 丝毫不敢懈怠。这有点类似于“拟制的家”的情形,对国家、 对上级的情感相当于对一家之长的情感,虽然有抱怨但不会 公开表白,虽然有不情愿但不会强烈抵制,这就生发出一个 不让上级难堪的“改革情面”问题,且形成了一种应对各种 检查的“中”的规则:领导视察必须让其高兴;
行政检查必 须让其满意;
汇报工作必须符合上级口味。至于存在问题, 两种方法:一是关起门来可以说,但对外一定要一致;
二是 笼而统之地说,不加具体分析。地方的情结是:上级来检查, 总不能让他们不高兴吧;
学校的情结是:“我跟某某领导反 映问题的,当然了我只是说了问题的严重性,但实际的数据 我没说,我不能说”⑩,毕竟还是要顾及上面的面子吧。

能否给足上级领导面子与以后地方与领导所代表的 上级部门关系的亲疏相当密切,如此,改革情面的“给”与 “取”又是怎么回事?这固然可以直接从利益关联的角度剖 析,但同样更需要从文化之根上去溯源,才能更深入地理解 与把握利益关联的多种表现形态。从家国一体的层级构造看,大家庭套着许多小家庭的家庭层系,使得国家对地方、地方 对学校的各种检查成为“家”中应有之事,因此,作为地方, 也就不能不考虑与具有家长符号形象的国家的整体关系,不 能不顾及与具有支撑地方形象的学校的整体关系。作为“整 个的个体”的国家、地方、学校,实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 家庭谱系。而从具有家庭镜像的国家特质中的权力与权利的 关系看,“给”国家面子似乎是地方的权利,而国家获得面 子后地方不失时机地“取”回面子,即获取来自上级的支持, 似乎也是地方的权利。而给哪些地方支持,给什么样的支持, 给多少支持,似乎是国家的权力。“给”与“取”达成国家 与地方之间的温和链接,这是一种利益关联,也是一种利益 关联的调和形式,即“中”的形式。

进一步追问,这种由中国传统文化的面子中衍生出的 改革情面,在地方或学校的心理与精神层面又发生了怎样的 变化?其实,在改革情面的“给”与“取”中似乎潜隐着一 种“威胁移情”或“想象威胁”的问题。“威胁移情”指的 是这样一种状态:由于空间控制权和空间福利与每一个社会 成员都直接相关,因此,即使引发目标集体行动的直接起因 与旁观者无关,但旁观者有可能想象,同样的命运很有可能 在不远的将来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从而产生一种“想象的威 胁”,激发起了旁观者参与的情绪和意愿(11)。毫无疑义, 地方与国家相比,国家总体上总是处于强势地位,在不刻意 与国家相左的同时正表明地方总或多或少存在着相似隐忧,与其可能发生“想象的威胁”,不如把这种“威胁移情”转 换成一种“中”的行动规则。另一方面,地方作为一个整个 的个体,这种相似的情感体验更多不是以个人的形式呈现出 来,而是以地方整体的形式呈现出来,这使“威胁移情”感 较之个人来会显得更为强烈。因为各个地方在与国家同时进 行博弈时,就意味着各个地方之间也进行着同时博弈,这种 客观存在的压迫力“正如人们生活在空气中,并不觉得空气 的重量,但空气的重量仍然总是存在一样。”(12)在中国文 化、中国社会中,情感以及由此衍生的情理,具有其他任何 文化中所不可能具有的特别重要的意义。

(二)“在一起”的感觉 寻找“在一起”的感觉,是身处教育改革中的地方又 一种常见的情感建构。因为只有集体性知识而非个体性知识、 集体性行为而非个体性行为集结式或捆绑式地游弋在教育 改革的大潮中,才不致被改革的主流所击伤,也才生发出教 育改革结局的诸多可能。其实,“在一起”的文化心态自古 有之。“自古以来,中国人就认为大家必须生活在一个政治 体中。这种思想并非始于秦汉的大一统,它早已存在于先秦 的诸子百家思潮之中。事实上,正是后者为秦汉的统一局面 奠下了文化的基础。自此以后,两千多年来,凡是出现分裂 的局面,中国人都将它当作是一种变态,而总是努力试图将 ‘天下’重新统一。这种文化心态,一方面有助于国家所发 起的各种改革运动,中国从‘天下’过渡到‘国家’并非容易;
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地方自然或刻意形成‘在一起’的感 觉,这种‘在一起’感的需求,使人不想‘掉队’或‘脱离 群众’或‘自外于国人’,而且,害怕自己比别人先背上‘搞 分裂’的罪名。这种压力使大家都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走。” (13) 当然,地方在中国教育改革中的“在一起”感,既不 只是对上的一味道德尊崇,也不只是简单的行为服从或不想 “掉队”,而是进退自如的一种“中和”的现实体现,一种 寻找不孤独感的主动设计。这与三方面问题密切相关:一是 就地方与国家的关系而言,中国人的非集团生活,让人恪守 “出头的椽子先烂”的信条,当遭遇教育改革的责任承担时, 地方必须主动扩大自己的区位活动空间,使其进,能得到国 家支持,获取相应利益;
退,能进行自我保护,不致利益受 损。二是就地方与地方的关系而言,当各个不同的地方面对 同一个国家时,就会出现类似血缘与地缘的内隐博弈。中国 的各个地方由于不同的地理环境位置,从寒带到热带、从干 燥到潮湿、从人烟稠密到人口稀薄的地区,无所不包,以致 “中央政权不能不承担和允许大量不同地方情况的存在” (14)。可以说,这是各地发展的先赋因素,类似于血缘这种 稳定力量的无法选择。但是各地在与国家保持怎样的关系上 却属后致因素,是可以进行选择的,能否有与国家“在一起” 的感觉?能否寻找与国家“在一起”的感觉?能否加深与国 家“在一起”的感觉?成为各地之间的内隐博弈。三是就地方与学校的关系而言,地方在中国教育改革中身处中间的重 要而尴尬的角色扮演,不仅要考虑与国家“在一起”的感觉, 也要顾及与学校“在一起”的感觉。因为没有地方,国家与 学校的教育改革无法完成上通下达的使命;
没有学校,地方 教育改革将成为束之高阁的空中楼阁。

应当强调的是,地方对“在一起感”的寻求与建构, 既与家国一体、家庭本位的社会结构有关,家庭本位或家族 本位,本质上就是实体本位,就是“在一起”,也与传统的 农业生产方式,以及在此基础上建立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传统 有关。问题在于,当“在一起感”被过度发展,并且在教育 改革中构成某种惰性时,就会从合理性走向它的反面。

(三)数据的集体感染 在对中国教育改革的情感寻求与情面达成中,还有一 种特殊的呈现形式,这就是地方各类有关教育发展统计数据 的集体感染力。从地方各省每年的统计数据上报,到教育部 全国教育事业发展每年的数据汇总,记载着整个中国教育改 革发展的进程与轨迹,内容则包括总体统计的全国各类教育 (义务教育、高中教育、高等教育、民办教育等)事业发展情 况、全国教育经费统计主要指标等,分地区统计的分地区各 类教育规模发展情况、分地区各类教育专任教师配备情况、 分地区普通教育校舍和图书配置情况、分地区普通教育仪器 设备配备情况、分地区普通教育信息化水平等。应当说,数 据本身(并非指数据形成过程)虽无情感可言,可一旦形成某种数据的集体感染,就会渗透诸多情感因素,这种情感渗透 给教育改革增添了解读的难度。

数据的直观,给予的常常是一个便捷的空间。这种便 捷能让人即刻获取大量信息资源,并据此作出相应判断,尤 其是作为描述性定量比较的统计数据更有此优越性。在这样 一种便捷阅读的数据空间,更容易找到信息与速度联姻的快 感,作为国家与地方政府也更倾向于接受这类数据的解释。

便捷的空间使地方在改革的各种艰难的信息搜索中达成某 种情感的舒缓。这里的前提是,直观的数据必须建立在非直 观的甚至是繁复的艰辛获取之上的,也就是说,数据获取的 真实性必须经得起实践真实性的检验,这是一个总的数据阅 读前提,离此,便捷只是一种虚幻。但事实是,在各级各类 的指标测算中,值得质疑的方面并不少见,只是这些行为并 非某种孤独行为,也就既不会对国家造成什么危害,也不会 对地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数据呈现的确切,给予的常常是一个话语的空间。统 计数据带来的不仅是一个据此言说的场域,而且是一种话语 实践——一种由知识与权力缔约的话语实践。话语空间使地 方在教育改革的各种期盼中达成情感的释放。有时,它将所 获取的但可能在前提上就有所质疑的数据作为其话语权力 行使依据,且使这种行使不容置疑,这就使各种教育统计在 满足国家需要并达成情结取向一致的同时,却使教育决策的 科学性存在变形的隐患。英国政府的指数计算方法变更导致的政绩错觉不能不引以为戒。“在1970年代晚期到1980年代 早期的英格兰,撒切尔政府把扼制通货膨胀看作是它的经济 政策与赢得更多市民对其政策支持的关键因素。在减少通货 膨胀方面,人们认为政府取得了胜利。到1983年,一个官方 发言人很自豪地宣布,撒切尔政府‘在二十多年里首次实现 了比前任更低的价格平均增长’。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确立 了一个新通货膨胀指数,即降低了计算等式中的抵押利益支 付成本。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财政部的官员被明确要求制定 一个新的指数,因此,新的计算方法始终显示了在这个时期 的通货膨胀率一直处于较低的水平。”(15) 数据的规模,给予的常常是一个说服空间。从横向看, 数据的覆盖面可以是世界性的各国之间的比较,也可以是全 国性的东中西部各省市自治区的比较,还可以是某个省份或 某个区域的比较;
可以是全方位的问题扫描,也可以是某一 领域的集中凝视。从纵向看,可以是历史长时段的把捉,也 可以是中时段的撷取,还可以是短时段的驻足。如此庞大的 数据规模生产出的是一种数据信任效用,地方政府可以有效 防止无据话语所带来的风险。说服的空间使地方在改革的各 种关系纠结中达成与国家情感和与学校情感的联结。但要紧 的是,这种数据信任必须是值得主动信任和积极维护的,否 则,另一种风险就可能出现,即忽略了数据蕴涵的社会、文 化和政治的意义。

三、并存的集体性获得与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