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辛亥革命与现代教育宗旨的方法和创新】

辛亥革命与现代教育宗旨的方法和创新

辛亥革命与现代教育宗旨的方法和创新 中国现代教育是19世纪中后期以来乃至今后较长时期, 中国在现代化和全球化浪潮中为塑造现代国家和现代人,通 过学习西方教育、传统教育转型、外国在华教育中国化等路 径,中外互动,在学校、教育制度、教育思想、课程教学等 层面多元竞合,构建中国现代教育体系,在世界教育体系之 林中复兴并做出贡献的持续过程。

从纵向的历史发展来看,中国现代教育大致经历了早 期现代化(1862—1927年)、多元变速发展(1927—1949年)、 转折与探索(1949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新型现代化(20 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四个时期。在早期现代化时期,依次 完成了现代学校的诞生、现代教育制度的建立、现代教育思 想的形成三项历史主题或任务。其中,现代教育思想的形成 又是经历两步实现的,先是辛亥革命后确立了现代教育宗旨, 然后是新文化运动催生了现代教育理论的初步中国化和现 代教育思潮的兴起,即在国家教育意志层面和知识精英的教 育思想、社会公众的教育观念层面先后实现了教育思想的早 期现代化。

一、辛亥前,革命党人的教育活动和“革命教育论”:
冲决清末教育宗旨 辛亥革命前,革命党人的教育活动是与其革命活动相 伴相生的,革命是教育之张本,教育是革命之工具,其主要 形式和途径有以下几方面。一是利用清政府“癸卯学制”颁布实施后,各地广泛 兴办学堂、大量需求师资、青睐留日学生的契机,一些早期 革命党人以留日归国人员的面目进入各级各类学堂和教育 部门任职,以正当职业为掩护开展秘密革命活动,发展秘密 会员,成立秘密组织,传播革命思想,暗中发动或支持学潮。

“这一时期的革命运动,其活动范围,主要是学堂,其次是 新军,其次为会道门和耶稣教会,其次为工厂,其次为土匪、 流氓,各同盟会员极端保守秘密,均以‘新学界’面目出现。” [1] 二是利用清政府鼓励社会力量办学的政策环境,一些 早期革命党人回国返乡,联络同志,筹集经费,创办普通私 立学堂,以办学为名义、以学校为基地开展革命活动。“据 不完全统计,同盟会员在国内各地创办和任职的学校有73所, 担任教员的学校有80所”,“在全国二十个省内的学界开展 了广泛的活动,而以山东、广东、湖南、四川和浙江等省为 活跃”。[2]“1906、1907、1908这三年是同盟会员在学界 活动的高峰期,这三年会员主办和任教的学校,约占总数的 三分之二。” [3]这些学堂及其创办者与地方绅商有着密切 而复杂的关系,不少创办者出身当地名门望族,以地方官员 的支持、地方政府的旌奖作为招牌,表面是普通私立学堂, 而实际上是革命党人的落脚地、联络点和工作站,一旦革命 条件成熟,创办者又往往成为地方官员和绅商起义反正、光 复独立的说服者、催动者与组织者。这种形式,革命党人可以拥有更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性,相对于直接创办革命学堂更 具隐蔽性和安全性。

三是革命党人直接创办或控制的革命学堂。这类学堂 数量虽少,可影响极大。其特点为:革命党人创办或控制着 学校的领导权,学校领导和主要教师均为革命党人,在校内 公开地传播革命思想,发展大批学生加入革命组织,对学生 开展军事训练、秘密组织革命武装,与区域内革命组织具有 密切关系或者本身即为区域革命的中心。特别是,长沙明德 学堂与黄兴领导的华兴会关系密切,芜湖安徽公学是安徽同 盟会的联络中心,云南讲武堂是云南光复起义的大本营,保 定育德中学堂是河北同盟会的活动基地,等等。

革命党人在革命教育活动以及与立宪派的论战中,形 成和表达了自己的“革命教育论”思想。称“各国民族之鼓 舞兴起于革命之事业者,未有不由于教育之影响”[6]。“教 育者,时代精神之导火索也;
时代精神者,教育事业之聚光 点也。”[7]一方面,批判中国传统教育以及清政府的教育 宗旨和举办的新式学校充满专制性、奴化性,造就的是“无 自治之力,亦无革命之心”的一批批奴役;
另一方面,鼓吹 自办“革命之教育”,培养“革命之健儿”、“建国之豪杰”、 “流血之巨子”。[8]吴稚晖等信奉无政府主义的革命党人, 还批评“以革命、教育为两事,而以激起无意识暴动之感情 目为革命,复以近日教育家行于学校内之劣秩序及奴隶教育 为教育”都是错误的,主张“无政府主义之革命,无所谓提倡革命,即教育而已;
更无所谓革命之预备,即以教育为革 命而已。其实则日日教育,亦即日日革命”。[9] 革命党人的“革命教育论”思想,实以民族、民权革 命教育论为两大重点。他们在主张民族主义、种族革命上是 一致的,与此相应,便主张以民族主义为革命教育的第一要 义,宣称“革命者,今日支那民族最大之幸福也,民族主义 则求此最大幸福之引线也”,所以,“曰国民教育,不如直 揭民族主义以为教育之旗帜”;
“曰军国民教育,不如直揭 支那民族主义以为从事教育者之事业”。[10]革命党人所主 张的民权主义,就是开展“政治革命”,“建立民国”,与 此相应的革命教育就是要使“人人当知平等自由之大义…… 今日之革命,当共逐君临我之异种,杀尽专制我之君主,以 复我天赋之人权”[11]。可见,革命党人的民族、民权“革 命教育论”互应互通、互为表里,聚焦于推翻清政府统治、 推翻君主专制制度,冲决了清末教育宗旨“忠君”的首旨。

革命党人进而批判了作为君主专制制度思想基石的 孔孟儒家学说,尤以章太炎为代表的国粹派,用保存国粹的 形式来宣扬排满复汉思想,影响极大。[12]章太炎以“有学 问的革命家”的面孔讲学演讲、发表论述,从者甚众。他在 学术上发挥“尊子贬孔”说,“援引诸子以夺孔孟之正位”, 在政治上批评“孔子最是胆小,虽要与贵族竞争,却不敢去 联合平民,推翻贵族政体”,“孔教最大的污点,是使人不 脱富贵利禄的思想”,“今日我们想要实行革命,提倡民权,若夹杂一点富贵利禄的心,就像微虫霉菌,可以残害全身, 所以孔教是断不可用的”。[13]吴虞更是尖锐地指出,“天 下有二大患焉:曰君主之专制,曰教主之专制”[14]。“教 主之专制,极于孔子之诛少正卯,孟子之距杨、墨。”[15] 因此,必须彻底批判孔孟学说、推翻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 才能“鼓舞言论思想自由之风潮”[16]。这些言论完全超越 了传统之“非孔”、百家争鸣的藩篱,可谓横空出世、振聋 发聩,从政治认同、道德伦理、学术地位等方面给“尊孔” 以巨大打击,冲决了清末教育宗旨“尊孔”的要旨。

当然,辛亥前革命党人的教育活动和“革命教育论” 具有明显的时代性和局限性,它以暴烈的形式从“破旧”方 面冲决了清末教育宗旨,为现代教育宗旨的确立开辟了前路。

但在“破旧”的同时,很少甚至几乎未遑顾及“立新”,在 打破一个旧的或者说坏的教育宗旨之后,如何建设一个新的 或者说好的教育宗旨的使命,便留待来者。中国现代教育又 到了何去何从的抉择关头。

二、“五育并举”:“民元教育宗旨”的思想基石 民国建立后的半年多时间,新成立的教育部主要做了 三项工作:一是1912年1月19日颁发《普通教育暂行办法》 和《普通教育暂行课程标准》,恢复和稳定教育秩序,从表 象层面对前清教育进行初步改革;
二是组织制定“壬子—癸 丑学制”草案和起草各级学校令,试图对学校系统和教育体 制做全盘的规划和改革;
三是1912年9月2日教育部公布《教育宗旨令》,即通称的“民元教育宗旨”。

教育宗旨是教育制度的灵魂,并随着一定时期政治、 文化、经济的变迁而因时因势演化。清末教育宗旨随着清朝 的覆灭已经失去效力,其“忠君”的首旨更与共和政体相冲 突,社会急需也极为关切一个新的教育宗旨,而其思想基础 和可能走向在当时面临多样选择:革命党人的“革命教育论”, 立宪派的改良主义教育思想,或者流行一时的实利主义教育、 军国民教育思想等。

大教育家蔡元培作为民国首任教育总长,将具体教育 行政、学制改革更多地委于范源廉、蒋维乔、陆费逵等人, 他自己的关注和兴趣焦点在于教育宗旨方面。蔡元培对于教 育宗旨的思想阐释集中有两次:一是1912年2月在上海《民 立报》发表《对于新教育之意见》一文,后经修改,刊载于 《临时政府公报》和《教育杂志》、《东方杂志》等,题目 改为《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
二是1912年7月10日,教育 部在北京召开的全国临时教育会议,蔡元培在开幕词中讲得 最多的仍是教育宗旨问题,几占篇幅的一半。两次论述,各 有侧重,但主旨一致,共同构成其“五育并举”思想的完整 表达。蔡元培虽讲“五育并举”,但其关注重点在于形而上 的道德教育和世界观教育、美感教育,创新之处更在后二者。

对于军国民教育、实利主义教育则较少论述,此二育,亦清 末民初一时之思潮尔,蔡元培随时代有所采挹、损益而已。

因此,其“五育并举”的教育方针甫经提出,即有人敏锐指出“蔡君意见并非兼采五端,而实以世界观及美感二者为教 育方针也”[17]。现在,或可将蔡元培主张的教育方针更准 确地概括为:五育并举,三育为基,世界观教育为本,道德 教育为首,美感教育为重。

(一)世界观教育为本 蔡元培在《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一文中,用了近半 篇幅来阐述世界观教育,着笔最多,关注最切。在中国现代 诸教育家中提世界观教育者,当推蔡元培为第一人。对于中 国这样一个重修养论而乏宇宙观,尊奉实用理性而忽略本体 价值的国度,世界观教育无疑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正如他 自称:“世界观教育,就是哲学的课程,意在兼采周秦诸子、 印度哲学及欧洲哲学以打破两千年来墨守孔学的旧习。” [18]这既是其教育思想的原创之处,也是其关于教育方针的 本体论、终极价值论,还是理解他的整体教育思想的切入点、 逻辑起点。虽然后来蔡元培极少系统阐释世界观教育,甚至 隐而不彰,但它始终以潜流暗脉的形式贯穿、弥漫于其教育 思想之始终及各方面。蔡元培与王国维、严复,是中国教育 早期现代化时期极少几位具有哲学头脑者。细而论之,严复 更具哲学思维,王国维更具哲学方法,而蔡元培更具哲学态 度;
比较起来,蔡元培的哲学是文化形态、整体形态的;
极 而言之,蔡元培具有一种近乎“宗教”的情结。只有把握此 点,方可理解世界观教育在其教育方针、教育思想体系中的 本体地位,方可理解其道德教育、美感教育思想之独特处,方可诠释其一生教育活动、政治行为的进退去处。

(二)道德教育为首 蔡元培在全国临时教育会议开幕式上的讲话,用了过 半篇幅来谈教育方针,但与几个月前的文章相比,发生显著 变化,由强调世界观教育转向强调公民道德教育,先前以世 界观教育为本体,此番则以公民道德教育为“中坚”,称“五 者以公民道德为中坚,盖世界观及美育皆所以完成道德,而 军国民教育及实利主义,则必以道德为根本”[19];
“教育 家必有百世不迁之主义,如公民道德是。其他因时势之需要, 而亦不能不采用,如实利主义及军国民主义是也”[20]。蔡 元培关于教育方针的这种思想转变是双重的。一方面,由强 调世界观教育转向强调公民道德教育,至于是自觉转变还是 出于应对临时教育会议的权变策略,难以考证。另一方面, 他对公民道德教育的内涵理解,也由自由、平等、博爱等社 会政治观,拓展、转向“专为未来”的“百世不迁之主义”, 既包括隶属于政治者,也包括超轶乎政治者,既包括具有工 具性、现世价值的社会政治观,又包括具有本体性、终极价 值的世界观、人生观等。这是蔡元培的一种自我突破、时代 超越,超越公民道德教育观而进于人格道德教育观,超越清 末民初一般教育家的“群育”道德教育观,而进于着眼人格 培养,注重以世界观、人生观为基础的具有美学色彩的道德 教育观。

(三)美感教育为重对于中国现代美育思想、思潮的发生发展,贡献最大 者当推王国维和蔡元培,发端于王国维,育成于蔡元培,并 与现代教育宗旨的讨论、确立密切相连。在清末教育宗旨讨 论中,王国维于1903年6月发表《论教育之宗旨》一文,首 次从教育宗旨的角度提出“美育”一词,并将其与德、智、 体诸育同列为全面发展教育的内容,但并未引起重视和共识, 也未被政府采纳为教育宗旨的内容。直到民元教育宗旨颁布, 美育列入,才推动了美育思潮的形成。蔡元培在五育之中, 具有原创性、富有实践性且终身奉持不渝者当推美感教育, 也因此成为20世纪20年代前后美育思潮和艺术教育的重要 领导者、推动者。蔡元培的美育思想有两大特点:一是终生 性、全程性、全民性,二是人格性、陶冶性、本体性。他认 为,美育除了通常的德育、智育价值之外,更重要的是还具 有世界观教育的价值。“美感者,合美丽与尊严而言之,介 乎现象世界与实体世界之间,而为津梁”[21],“教育家欲 由现象世界而引以到达于实体世界之观念,不可不用美感之 教育”[22]。他主张,“以美育代宗教”,而美育之所以能 够代宗教,“因为美感是普遍性,可以破人我彼此的偏见;

美感是超越性,可以破生死利害的顾忌,在教育上应特别注 重”[23]。

全国临时教育会议开幕后仅4天,蔡元培辞去教育总 长职务。教育部为会议准备的教育宗旨原案是:“注重道德 教育,以实利及武勇两主义济之;
又以世界观及美育养成高尚之风,以完成国民之道德。”会议认为,“美育一层,加 入中小学校、师范学校教则内,俾知注意”即可,不必专门 列入教育宗旨;
“世界观为宗教的、哲学的,不应加入普通 教则内”,并吸收了相对国家主义教育思想的部分内容。议 决教育宗旨为:“注重道德教育,以国家为中心,而以实利 教育与军国民教育辅之”。[24]这就是说,蔡元培关于教育 宗旨最有原创性、最有价值的部分——世界观教育和美感教 育,并没有被会议认同和接受。获此信息,教育家严修感到 “大奇大奇”,即往访会议副议长张伯苓,劝其力争保留。

[25]最终,教育部公布的《教育宗旨令》是:“注重道德教 育,以实利教育、军国民教育辅之;
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 德。”仍以道德教育为首要和中心,去国家主义教育,加美 感教育,未采纳世界观教育。民元教育宗旨虽未完全采纳蔡 元培“五育并举”的教育方针,但无疑是以其为基础和主导, 它不仅是蔡元培作为民国首任教育总长短短半年多任期内 最辉煌的一笔,是蔡元培作为大教育家一生中两大教育事功 之一,更为现代教育宗旨在中国的确立奠定了思想基石,为 中国现代教育在历史转折关头的可持续发展指出了价值导 向。

三、现代教育宗旨的确立:教育家蔡元培与教育创 新 民元教育宗旨是辛亥革命、民国建立的直接产物,标 志着现代教育宗旨在中国的确立,这其中蕴涵了大教育家蔡元培的教育创新力,彰显了教育创新对于现代教育宗旨确立、 现代教育可持续发展的意义。在教育宗旨面临多样选择可能 以及现代教育何去何从之际,蔡元培以其包容性和创新性找 到一个“最大公约数”,并且超越党派、超越当下、超越自 我、超越当时的一般认识水准,立足人的培养而指向教育的 本体价值。

(一)反对“忠君”而超越辛亥前革命党人的“革命教 育论” 民元教育宗旨剔除了清末教育宗旨“忠君”、“尊孔” 的核心要义,这固然是民国建立后的必然政治结果,而溯其 远因,实不能不归功于辛亥前革命党人的教育活动及其“革 命教育论”思想,冲决了清末教育宗旨在国家教育意志层面 的政治专制和文化专制禁锢,传播了民主自由观念,为共和 政体的建立奠定了思想基础,为资产阶级性质的民元教育宗 旨的确立开辟了前路。这正是“革命教育论”最富有积极意 义的方面。

同时,辛亥前革命党人的“革命教育论”之消极方面 也是显著的。民族革命教育论有狭隘民族主义倾向;
更多地 着眼于教育的革命作用,而较少考虑教育的建设作用,甚至 将教育作为培养刺客、酝酿暴动的工具;
尤其吴稚晖等无政 府主义者的教育与革命混同论,更是严重抹杀了教育的独立 性,开启了政治干扰乃至取代教育的恶端,预埋了后来国民 党实施“党化教育”、三民主义教育宗旨的伏线,而“党化教育”、三民主义教育名义下的教育专制亦盖源于此。

辛亥后,“革命教育论”并未成为国家教育意志的主 流,既是由于时代的制约、现实政治的选择,也是由于教育 总长蔡元培的自身超越。他在辛亥前作为以刺杀、暗杀为重 要革命方式的光复会领导人,也曾领导创办中国教育会、爱 国学社、爱国女学,甚至“觉得革命止有两途:一是暴动, 一是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事训练,算是下暴动的 种子。又以暗杀于女子更为相宜,于爱国女学,预备下暗杀 种子”[26]。他也曾受到军国民教育思想的影响,与学生一 起穿着军装出操训练。但其本色是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教育家, 在民国建立后,没有以暴易暴式的用“革命教育论”取代“忠 君”教育,而是从教育的育人本质出发,思考和解决辛亥革 命后的教育问题。

(二)尊重传统而扬弃传统文化本位主义 20世纪初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象征的“尊孔读经” 接连受到两次全面性打击,第一次是废除科举制度,第二次 就是辛亥革命。传统中国总体来讲注重人际伦理、缺乏本体 信仰、尊奉实用理性,普通人对于尊孔读经多采取实用主义 态度,并未将孔子当成“耶稣”、将《论语》当成《圣经》, 读经未必尊孔,读经者亦未必视四书五经为孔孟之道、圣贤 心传的载体,读经以求即圣近贤,而更多是不自觉地把读经 作为提高文化修养的方式、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增长人生 智慧的媒介。因此,科举制度一旦废除,尊孔读经的功利价值顿失,虽然清末教育宗旨规定“尊孔”,但在学堂中作为 尊孔重要实现形式的读经讲经已经受到质疑或者视为具文。

清朝覆灭前,1911年8月9日在学部召集的中央教育会会议上, “初等小学不设读经讲经科”,虽“争议甚烈”,仍以135 人中81票赞成获得通过。[27]这是一个重要标志性事件,实 已预示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总象征的孔子之未来命运,提出 了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现代教育之关系的永恒命题。

及至辛亥革命爆发、民国建立,不仅是一场剧烈的政 治变革,也是一场极大的思想解放运动。民元教育宗旨取消 “忠君”条款,无论从事实还是观念层面,并未受到过大阻 力。但是,“尊孔”作为中国君主专制制度的理论基石、传 统伦理道德的思想支柱和传统文化的结晶、国学的代表,远 较“忠君”问题复杂得多。在1912年全国临时教育会议上, 在审查《学校仪式规则案》时,有人主张将孔子诞辰日列为 纪念庆祝日,“争之再四”,“足见社会尊孔之所在”;
教 育部准备的《学校不拜孔子案》,初读即不成立,原因是有 人认为“孔子非宗教家,尊之自有其道”,一旦立案,徒引 争论,不如不立,既不规定祭拜也不规定不拜,自然是不拜。

[28]严格来讲,民元教育宗旨不是“取消了”,而是“不再 提”尊孔,它策略性地取消了“尊孔”的规定,对于解放思 想,廓清旧伦理、旧道德,扫荡君主专制制度的文化基础, 保障民国共和政体,催生新文化运动,都具有重要意义。

蔡元培认为,清末教育宗旨中的“忠君与共和政体不合,尊孔与信仰自由相违,所以删去”[29]。但他对于“尊 孔”的态度、策略不同于“忠君”,一方面称“尊孔与信教 自由相违”;
另一方面又讲“孔子之学术,与后世所谓儒教、 孔教当分别论之。嗣后教育界何以处孔子,及何以处孔教, 当特别讨论之”[30]。一方面讲,“何谓公民道德?曰法兰 西之革命也,所标揭者,曰自由、平等、亲爱”[31];
另一 方面,为了论证自由、平等、博爱思想的合理性和普适性, 又广引孔子、孟子、《大学》、张载等的名言名句,将其分 别比附为中国传统的义、恕、仁等道德观念和道德范畴,中 国古已有之,中西一理。[32] 蔡元培之人格有传统“醇儒”的圣贤气象,其学问以 国学为根基,会通中西文化,主张以世界眼光、现代意识、 科学方法来对待、整理、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学术。作 为新文化运动的助产士和重要领导者,他对于孔子、四书五 经始终采取的是理性而恰当的态度。他认为,孔子的精神生 活,“以智、仁、勇为范围,无宗教的迷信而有音乐的陶养, 这是完全可以为师法的”[33];
“小学生读经,是有害的;

中学生读整部的经,也是有害的”[34];
但“为大学国文系 的学生讲一点《诗经》,为历史系的学生讲一点《书经》与 《春秋》,为哲学系的学生讲一点《论语》、《孟子》、《易 传》与《礼记》,是可以赞成的”[35]。蔡元培无论在北京 大学设立研究所,还是出版《北大季刊》,都专设“国学” 一科,并将其与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艺学科并列。这是他与新文化运动时期复古与反复古斗争中或冒于激进、或堕 于保守者们的很大不同,也是他与胡适等新文化运动代表后 来以现代方法整理国故而社会政治观西方化者们的很大不 同。

(三)体念教育实况而指向教育本体价值 蔡元培提出的“五育并举”教育方针,包含了对教育 与社会的关系、教育内部诸关系以及教育与人的发展之关系 等现代教育根本命题的思考、探索与回答,并聚焦于如何培 养人,培养现代的、世界的、新文化的、本体意义上的人, 这是蔡元培教育思想的原创性、现代意义之所在,即指向了 教育的本体价值。正如其谓:“君主时代之教育方针,不从 受教育者本体上着想,用一个人主义或用一部分人主义,利 用一种方法,驱使受教育者迁就他之主义。民国教育方针, 应从受教育者本体上着想”。[36] 蔡元培认为,教育应具有超越性,即“教育有二大别:
曰隶属于政治者;
曰超轶乎政治者。专制时代(兼立宪而含 专制性质者言之),教育家循政府之方针以标准教育,常为 纯粹之隶属政治者。共和时代,教育家得立于人民之地位以 定标准,乃得有超轶政治之教育”[37]。“军国民主义、实 利主义、德育主义三者,为隶属于政治之教育。世界观、美 育主义二者,为超轶政治之教育。”[38]他的这种超越性, 既指超越政治,更指超越当下、超越现世、超越精神状态的 此岸必然王国达于彼岸的自由王国,即所谓“教育者,非为已往,非为现在,而专为将来”[39]。这固然是出于他与生 俱来的隐约出世思想和稍近宗教的天性,还源于他游学德国 深受欧陆理性主义之纯粹理性、绝对精神的影响,更是由于 他对社会转型之际、古今中西之争中,中国人、中国知识分 子、中国教育的精神状态的应然追求。

蔡元培认为教育还应具有普遍性,即“教育者,养成 人格之事业也”,“无论何人,不可不有其一种之世界观及 其与是相应之人生观,则教育之通则也”。[40]他之所以倡 导、力行美育,也是由于“最注重于美的超越性与普遍性” [41]。他强调公民道德教育,呼应实利主义,但始终反对“极 端之国民教育”和“极端之实利主义”,反对过分强调民族 主义而漠视国际主义,过分重视工具主义而轻视人格培养。

可见,蔡元培已经超越了时代的一般认识水准,试图指向普 遍性的、终极的、本体的精神境界的那样一种教育。由此来 看,全国临时教育会议议决世界观教育不应列入一般中小学 教育,对于美育的理解也与蔡元培所提倡的本意多有偏差, 并非无因。也难怪当时任职于教育部的鲁迅在日记中愤慨 道:“闻临时教育会议竟删美育,此种豚犬,可怜可怜!”[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