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再别康桥》的音乐美
细品《再别康桥》的音乐美 徐志摩曾说:“你深信宇宙的底质、人生的底质、一切 有形的事物与无形的思想的底质——只是音乐,绝妙的音乐、 天上的星、水里泅的乳白鸭、树林里冒的烟、朋友的信、战 场上的炮、坟堆里的鬼磷、巷口那双石狮子、我昨夜的梦 ……无一不是音乐的,无一不是音乐……你听不着就该怨你 自己耳轮太笨……”“我不仅能听有音的乐,我也会听无音 的乐。”[1]可见,徐志摩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音乐感知力。而《再别康桥》的柔婉缠绵、细腻凄惘的美感,很大程度上 也是从音乐的角度传递出的,正如尤敏老师所说:“《再别 康桥》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语言的音乐美。”[2]本文试 图从节奏、声韵和艺术手法三个角度细细品味《再别康桥》 的音乐美。
一、追求节奏,平仄相间 “语音的各种对立因素成周期性组合的结果便形成了 节奏”[3]。《再别康桥》在语音链条上的对立因素很多, 其节奏也有很强的规律性: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 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榆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但我/不 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 /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每一行诗基本上保持在二拍或三拍,没有跳跃性和突变 感,节奏平缓舒畅,流畅熨帖,恰似和风细雨浸润着每一个 人的心田。
同时,这首诗平仄协调,极富抑扬顿挫之感。现代汉语 普通话有四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类声 调在韵文中则分为平声和仄声两种,平声字是高声调或扬声 调,且发生时间较长,包括阴平和阳平;
仄声字是低调或抑 调,发生时间较短,包括上声和去声。这种独特的声调决定 了汉语音节自身的抑扬顿挫,呈现出音响高低变化的状貌。
《再别康桥》一共是七节,每节四句话,每句话都是平仄搭 配调节,有升有降,有扬有抑,极富音乐性。以首节为例: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平平(轻)仄仄(轻)仄平仄平平(轻)平 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仄平平(轻)平仄仄平平平(轻)平仄 平仄搭配的调节,实际就是声音的抑扬、高低和长短, 读起来抑扬顿挫,高低有致,宛如一首美妙的旋律,让人回 味。正如启功先生所说的那样,“汉语诗歌特别重视平仄、 高矮,高矮相间,如同颜色的斑斓,这样拼成的诗句才好听,才优美。所以要谈汉语构成,先得说汉字,先得说汉字的声 调。高高矮矮、抑抑扬扬的汉语诗歌是有音乐性的,诗句的 音乐性正来自单字的音乐性”[4]。
此外,徐志摩还十分善于用轻音字。“轻音产生的原因 之一是语言韵律美的要求。”[5]在《再别康桥》中,轻 音字主要是“的”和“了”,其中“的”出现的频率很高, 达到了17次,“了”出现了2次,主要集中在首尾两节。轻 音字使舒缓的旋律更加柔婉轻媚,使悠扬的声调更为细腻缠 绵。轻音字的出现,使音节轻重交替,呈现出暗亮对比的韵 律美。
二、追求旋律,声韵和谐 音乐美是徐志摩坚持不懈的美学追求,他曾认为自然界 和人类社会中处处有音乐。正是因为他的音乐情怀,他能从 平凡的事物中感悟出细腻柔美的难以言说的音乐旋律。“在 徐志摩诗歌的音乐世界中,人们感受着诗人的浪漫,享受着 天籁之声,在这儿灵魂得到升华,性情得到陶冶,空灵高雅 袭入人们的肺腑,给人以美的享受”[6]。《再别康桥》 的音乐美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声母和韵母的协调搭配,从而产 生了一种高雅脱俗的旋律美。
第一,自觉并有规律地运用声母。徐志摩深受西方诗歌 的影响,尤其是英国诗歌。他很注重声母的运用,他把中国 传统的声母运用方式和西方诗歌的发音方式完美地结合起 来,让人读起来流畅和谐。首先表现在双声上。如轻轻、艳影、榆荫、清泉、悄悄 等,在实现音律和谐的基础上,又营造了极强的音乐氛围。
其次是声母的前后勾连。徐志摩在英国留学期时深受浪 漫派诗人华兹华斯、拜伦、雪莱和济兹的影响,他的诗歌常 带有英国诗歌的影子,往往注重某一因素有规律地反复出现, 常常是前面用一个声母,后面用相同的声母,使相同的声母 前后勾连。例如:
xx 是夕阳中的新娘 shshsh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zz 揉碎在浮藻间 chch 寻梦?撑一支长篙 qq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shsh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chch 夏虫也为我沉默 hyhy 我挥一挥衣袖细细品味这些诗句,就会感觉唇齿和谐,自然流畅,这 绝不是简单的押韵就能产生的艺术效果。声母的前后勾连, 进一步强化了诗人对康桥的无比留恋之感和依依不舍之情, 使诗有一种内在的旋律美,它虽然没有押韵明显,但在朗读 的时候,读者能明显感觉到其动人的乐符。
再次是大量使用擦音、塞擦音和零声母。声母根据其阻 碍的方式可分为:塞音、擦音、塞擦音、鼻音和边音。擦音 (f、h、x、sh、r、s)发音时,发音部位接近,留下窄缝, 软腭上升,堵塞鼻腔的通路,气流从窄缝中挤出,摩擦成声;
塞擦音(j、q、zh、ch、z、c)发音时,发音部位先形成闭 塞,软腭上升,堵塞鼻腔的通路,然后气流把阻塞部位冲开 一条窄缝,从窄缝中挤出,摩擦成声。[7] 《再别康桥》一共195个字,其中声母为j、q、x、zhi、 chi、shi、z、c、s的字就有79个,有些擦音和塞擦音交替 循环使用,甚至形成前后勾连的现象。例如,不sh是q清q泉, sh是天sh上虹;
x寻梦?ch撑一zh支ch长篙,x向q青c草更q 青ch处漫s溯;
q悄q悄sh是别离的sh笙x箫。诗中大量使用擦 音和塞擦音,宛如淙淙流水在山间自然流响,诗中的情感更 加缱绻缠绵,灵动轻柔,读起来更是悦耳动听,余音绕梁。
擦音和塞擦音的反复运用可以把涣散的音符贯串起来,从而 构成回环往复的音乐效果。
零声母在诗中所占的比重也比较大。其中“y”声母的 字就有16个,在徐志摩几首较为著名的诗歌中是最多的(《山中》有15个,《黄鹂》有12个,《沙扬娜拉》有8个,《月 下雷峰影片》有15个,《沪杭车中》有16个)。
零声母是指普通话里有一些音节没有辅音声母,只有一 个韵母独立成为音节。“普通话以i、u、ü起头的音节,如i、 ia、u、ua、ü、üe等,就会感觉到其中的i、u、ü都有轻微 的摩擦”[7]。可见零声母y在很大程度上带有摩擦的成分, 这同诗中的擦音(f、h、x、sh、r、s)和塞擦音(j、q、 zh、ch、z、c)交相呼应,使诗歌的音乐性达到完美统一的 美学效果。
第二,灵活并巧妙地运用韵母。徐志摩在《再别康桥》 中把押韵用到了极致,形式无拘无束,方法灵活多变,营造 出极强的音乐氛围。
其次表现在押韵上。第一节押[ai]韵,第二节押[ang] 韵,第三节押[ao]韵,第四节押[ong]韵,第五节押[e] 韵,第六节押[iao]韵,第七节重复第一节[ai]韵。每一 节首句不入韵,为次句换韵创造条件。
最后,头韵、间韵和尾韵相互勾连。如第一节中头韵和 间韵都押[ing]韵,集中在前三句,字是“轻”。第二节中 间韵押[in]韵,集中在一、二、四句,字是“金”“新” “心”。第三节中间韵押[ang]韵和[ai]韵,[ang]韵集 中在一、三句,字是“上”“康”,[ai]韵集中在二、四 两句,字是“在”。第四节中间韵和尾韵都押[ian]韵,集 中在第二、三、四句,字是“天”“间”“淀”。第五节间韵押[eng]韵和[ai]韵,[eng]韵集中在一、二两句,字 是“梦”“更”,[ai]韵集中在三、四两句,字是“在” “载”。第六节间韵押[eng]韵,头韵和尾韵都押[iao], 头韵和间韵都押[en]韵,[eng]韵集中在一、二两句,字 是“能”“笙”,[iao]韵集中在二、四两句,字是“悄” “桥”,[en]韵集中在第三、四句,两个字都是“沉”。
第七节头韵和间韵都押[iao]韵,集中在一、二两句,字都 是“悄”。头韵、间韵和尾韵的交互使用,使诗的内部韵律 和谐,读起来清柔缠绵,唇齿错落有致,宛如天籁之音,音 乐美感油然而生,委婉曲折地表达出诗人内心温馨而惆怅、 充实而感伤的复杂情感。
三、追求音效,手法多样 诗人十分注重发挥特殊的章法、句法在构造诗歌声律和 音乐美的作用,同时大量叠词的使用,也让节奏更为舒缓, 音响效果更为明显,韵味更为独特。
首先表现在章法上,章法技巧的运用主要体现在首尾两 节上: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其次表现在句法上,句法上的音乐性主要体现在两个地 方。一是诗歌的四、五、六节,诗人把含有“梦”“星辉” “放歌”“沉默”的字眼用了两次,并通过四个叠句蝉联衔 接,其直接的旋律特征是一波三折,连绵起伏,时而低沉, 时而高涨,将情绪状态逐渐推向离别前夕的高潮。此外,首 节中“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和尾句“悄悄的我 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回环往复,遥相照应,音乐的旋律 和节奏基本相同,保持了全诗音乐旋律的完整性,把诗人对 康桥依依难舍、流连缠绵的情感状态发挥到了极致,增强了 诗歌艺术表现力。
最后表现在叠词上。诗人十分善于使用叠词,“构词中 的双声、叠韵、叠音,还有词的重叠及押韵、反复、回文、 顶针等修辞的运用,都可以形成汉语音节上音色上异同相间 回环往复的声韵美”[3]。全诗一共有七处叠词,其中“轻 轻”出现了三次,“悄悄”出现了三次,“油油”出现了一 次。其中连用三个“轻轻的”和两个“悄悄的”,使诗的节 奏更为轻快,旋律更加柔和,徐志摩那飘逸的风姿、轻盈的 脚步以及多情的神态,通过这些轻盈柔和的旋律表现了出来。
徐志摩以其天然的音乐感知力为我们演奏了一首飘荡 在康河上空的离别之歌,其哀而不伤的语调、忧而不怨的旋 律,好似新归的燕子在巢穴边不休地呢喃,又好像豆蔻少女在耳边不断哼唱的相思之曲,给人以无限音乐美的享受。
注释:
[1]徐志摩.徐志摩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1990. [2]尤敏.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J].名作欣赏,1980, (1). [3]吴洁敏.论汉语节奏规律[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1). [4]启功.汉语诗歌的构成与发展[J].文学遗产,2000, (1). [5]李莎.轻声的形成和应用[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 2002. [6]张桂玲,姚慧卿.华美的乐章——论徐志摩诗歌的 音乐性[J].宿州学院学报,2005,(4). [7]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 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