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难》奇在何处
《蜀道难》奇在何处 王东颍 《河岳英灵集》是唐代丹阳进士殷瑶于天宝十二年(公 元753年)完成编选的唐诗选本,其中收录李白诗作十三首, 包括《蜀道难》。殷瑶日:“白性嗜酒,志不拘检,常林栖 数十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 谓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大致是说, 李白最爱饮酒,性格不受拘束,隐居山林间数十年,所以他 的文章,大都豪迈奔放。至于他的《蜀道难》等诗歌,可谓 是奇之又奇,自屈原以来,很少有这种格调的。在这段评价 中,殷瑶盛赞《蜀道难》等篇“奇之又奇”,可是,何谓“奇 之又奇”?以《蜀道难》为代表的诗篇究竟奇在何处?历来 是见仁见智。笔者不揣鄙陋,也想就此浅谈拙见,以求教于 大方。“奇”有许多意思,诸如“奇特”、“奇妙”等。经典 诗歌各有各的奇妙之处,而殷瑶在强调李白文章大都豪迈奔 放的基础之上指出《蜀道难》等篇奇之又奇,且自屈原以来 鲜有此体调,那么这里的“奇”按照“奇特”理解也许更好。
所以笔者以为,《蜀道难》奇在有所创新。而殷评说“奇之 又奇”,可见该诗奇特之处不止一处,具体体现在对乐府诗 体的改造、对诗歌主题的拓宽、对传统手法的继承以及对山 水诗歌的发展四个方面。
一、对乐府诗体的改造“蜀道难”系乐府古题,是魏晋时代早就有的歌曲,属 于相和歌辞中的瑟调曲。这个歌曲的内容,就是“备言铜梁、 玉垒之阻”,歌咏蜀道之艰难与行旅之辛劳。李白此诗以“蜀 道难”为题,主要描写的也是蜀道的艰险,故属于乐府诗。
初唐以来,乐府歌行的形式,一般都是七言古体诗,以 齐言为主,但李白却取法楚辞并推陈出新,创造了新的形式。
他善于把各种句法}昆用,形成一种不同于魏晋的新型杂言 体七古。虽然我们按照过去的诗体分类,依然将这首《蜀道 难》归为七古,但实际上诗中七言这一基本句式仅有二十一 句,而其余二十八句则是三言、四言、五言、九言乃至十一 言混用,长短错综,尽显变化。他还大胆地运用散文句法, 用了许多语助词、叹词,以造成纵横驰骋的气势。譬如《蜀 道难》开头二句,“噫吁喊,危乎高哉”,七字之中有五个 语气词,尤其是三个充满强烈感情色彩的叹词连用,将诗人 对蜀道险峻的惊奇感受凸显出来。清代词人贺裳在其《载酒 园诗话又编》中赞道,起句七字,“如累棋架卵,谁敢并于 一处?”除此之外,全诗的韵律也随着诗歌内容的变化而变 化,故一篇之中,转韵五次。当然,这还不算是李白诗歌中 的极致,他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转韵多达十二次。
二、对诗歌主题的拓宽 在李白之前,也有不少人以“蜀道难”为题进行创作。
例如南北朝时期的诗人张文琮,其创作的《蜀道难》就是描 写蜀道险、行路难:“梁山镇地险,积石阻云端。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飞梁架绝岭,栈道接危峦。揽辔独长息, 方知斯路难。” 相较于乐府诗中的同题之作,李白的这首《蜀道难》虽 然也是描写蜀道的艰险,但其重点却在对蜀道雄奇险峻的描 绘渲染之上。在诗中,既有古蜀地与世隔绝的神秘,“蚕丛 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又有蜀先民开山辟道之神奇,“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 石栈相勾连”;
既有蜀道的空旷萧森,“但见悲鸟号古木, 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又有蜀道的 生机律动,“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飞湍瀑流争喧胚,砅崖转石万壑雷”。这些令前人望而却 步的艰难险阻,在李白的眼中,反成了一种美,一种阳刚之 美。面对这些奇险壮丽的景观,李白一再用惊叹的语气传达 出心灵的震撼,所谓的“蜀道难”,在李白的笔下,实际上 成了对蜀道奇险之观的赞叹。
李白之所以能够将蜀道视为审美对象,从而拓宽原有诗 歌的主题,一方面与其不受拘束、爱奇务险的个性有关,另 一方面则与其所处的时代有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 们对于蜀道只能望而生畏,难以逾越,更难以欣赏,这才有 了古乐府《蜀道难》;
到了盛唐时期,国力雄厚,人们征服 自然险阻的能力增强,视野随之扩大,审美自然会有相应的 变化与发展,不但可以观赏奇险的山川,而且可以从中获得 精神上的满足。三、对传统手法的继承 明代文学家胡震亨在其《唐音癸签》(卷九)中这样评 价李白的乐府诗:“太白于乐府最深,古题无一弗拟。…… 不读尽古人书,精熟《离骚》、选赋及历代诸家诗集,无由 得其所伐之材与巧铸灵运之迹。”从中也可以看出,李白的 诗歌创作其奇特之源来自传统经典,在对传统的创造性继承 中彰显自己的特色。这首《蜀道难》历来为人称道的三次“蜀 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其于回环往复中层层递进的抒情手 法就是对《诗经》中民歌抒情手法的创造性继承和运用。
诗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在诗中一共出现三次, 犹如一条纽带,串联起整首诗篇;
每一次出现,又将诗歌的 内容与情感推向更高处,给人以波澜起伏之感。第一次出现 是在诗歌开头,夹杂着诗人面对蜀道之危之高的各种感叹凭 空而来,神奇而突兀,就像是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前奏, 营造出紧张的气氛,定下豪迈奔放的基调。第二次出现是在 一大段淋漓尽致的描绘之后,既是对上一段描写性文字的小 结,又是一个暂时的间歇与停顿,让读者稍稍平复一下紧张 的心情,回味一下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情景,以迎接下一个 高潮。第三次出现是在全诗结尾处,在总结全诗的同时又不 由得“侧身西望”,发出长长的嗟叹,也为全诗留下隽永的 回味。这三次“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每一次出现都不 是简单的重复和强调,它们形成了全诗雄奇奔放的主旋律, 在一唱三叹中使情感的抒发达到酣畅淋漓的效果。四、对山水诗歌的发展 将自然山水性格化是李白《蜀道难》的突出特点,也是 李白对山水诗创作的一大发展。近人范文澜说:“写作山水 诗起自东晋初庾阐诸人。”(范校本《文心雕龙·明诗》注) 那时的山水诗创作刚刚成为一种潮流,仅仅是玄言诗中的几 句呆板的模山范水。直到晋末宋初,谢灵运的创作才真正确 立山水诗的地位。他的诗歌语言富丽精工,喜爱雕琢,追求 形似,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等。进入盛唐时代, 山水诗又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以王维为代表的山水诗人,追 求空明灵动的神韵,以山水为审美对象来表现诗人内心世界, 在山水中“安置”诗人的幽独的心灵,诸如“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等。
从诗歌的描写对象来看,这首《蜀道难》当属山水诗, 却在创作风格上迥然不同于传统的侧重描绘山水的形貌情 状的山水诗。它更着重于展现蜀道山川的“神”,借以抒写 诗人的主观感受。在诗中,李白并没有着力刻画蜀道上的具 体风景,而是极力渲染蜀道的雄奇险峻的特征:有去天不盈 尺的高峰,有冲波逆折的激湍,有砅崖转石万壑雷鸣的巨响, 有枯松倒挂斜倚绝壁的生机。而在传蜀道山川之神的同时, 也展现了诗人自己的精神性格、神采个性,字里行间隐现着 他的豪迈不羁的气概、磊落不平的胸襟、爱奇务险的性格以 及对祖国山川的热爱之情。正是由于诗人的精神性格与蜀道山川的自然性格完全契合,才成就了他笔下性格化了的山水。
王东颍,教师,现居安徽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