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身【孑身行走在路上】

孑身行走在路上

孑身行走在路上 連續以酒代飯幾天,確認大姨媽到來之際,仍貪杯幾囗,我的腿,以 及那具像要篩抖的軀體,似拼了老命才度完那幾天的黑色日子。再縱,到底敵不 過九零後零零後。再狂,亦狂不過孫行者大鬧天宮。

黑加白,黃芪響聲丸齊上陣,我有一種死去又複魂的深刻體會。暈眩, 惡心,仿佛是某個器官,其排出這樣的感受信息,且有增無減。我把其定位在腎 虛、精神障礙的症狀上。我的虛則因我年輕時太不顧惜身體,揮霍無度,大有飲 死無妨之勢。飲得胃部痙攣哭爹喊娘,飲得看見星星以為月亮。往往爬回出租屋 的床上,連悔痛的淚都懶得流,一倒下就是天黑。這樣的日子持續二三年之久。

我認為,悲摧的人生一定有跡可尋。(後來,後來我幹嗎去了哦,哦,孤軍奮戰, 環遊“四海“來著。那時心未老嗎,那么不顧一切)一個又一個孤單的鏡頭回照—— 北海黃昏海鷗俯瞰的碼頭,船只大小不一排列在淺水處,岸邊行人無數,囂嘩如 同集市。記憶那一場盛大如風散去,無法捕捉,無法遁形。身為過客,我又到了 南寧。我當時記得有人同我說,南寧是廣西首府,是廣西的心髒。在我貧瘠的見 識中,我以為廣西是貧窮的,其於廣東來說,是“乞丐”。我見過廣州的繁華,或 者,無有地方與它拼比(當然是以井底之蛙的角色去加以個人見地)。見到真實的 南寧,我知道自己錯得羞愧。

那一年,這個城市仍處於開發之中,城市周邊,興建公路與樓房。那 台破舊的,沾滿風塵的五十鈴,兩天便帶我“遊”遍了大半個南寧市。“遊”完之後, 我居然想回家。當時的初衷,不就是想領略各地風光,湖光山色,怎么想到回家 了(喂,行行好,我問心好幾遍,其想回,並非其真想回去到那個窮鄉僻壤,那 個再也熟悉不過的城鎮,其無非厭倦了被人觀看。)站在舞台上與眾不同的感覺 被自我消退,初時自認為是一個雖說不是名正言順的演員,到底也歸入演員行列。

台下觀眾齊刷刷的目光注視著你,從這些目光中你得到一種從沒有過的滿足。但 後來,我認為這樣的注視是褻瀆。到底是褻瀆藝術,抑或人格,我也難以道明。

散場時,我走到在忙著收拾工具行裝的團長跟前,語氣委肯說要回家。(好吧, 他眼睛再睜再瞪也只有我半個那么大。用不著這副表情。我想他下體一定痛苦的 抽筋,要不他不會用這副悲情的面孔求我理解。我理解個毛呀……!我理解,好, 權當幫你。我理解得咬牙切齒,我理解得恨恨然,卻又這樣無何奈何。) 哭著給老媽打電話,那老婦人深怕我被人拐賣,千叮萬囑滿心憂慮。

為了穩定“軍”心,晚上散了場,我們一班人去了某Disco。燈紅酒綠,我把自學的舞蹈發揮得淋漓盡致。全場有無喝彩,那已是過去式,不記得也罷,有無也罷。

在廣東中山時,我去了頗多的夜場看show,豔女穿著性感,扭著蛇一樣的腰身, 在光滑的鋼管扭轉滑下。突然想起一句這樣的話:音樂是靈魂的出囗,酒是催情 的產物,而色才是精神的樂土。那些男人用淫毒的眼光想盡女人性感的部位,那 兩處突兀的遮醜布,男人巴不得其一不小心掉下……這樣人群中遽然爆出一陣吆 喝,人人跟著起哄。show場結束,晚上這頓酒水沒白花。誰叫生活這樣鬼悶單調, 除了悶頭悶腦上班,散了架似的回到家,國產電視劇仍是家長裏短;韓劇仍是得 了重疾;美劇仍是人變怪獸;泰國沒事就玩鬼……啊!悶!悶死人不償命! 那個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用一口不太純正的粵語對我說:“林呀, 你幾叻女的,好有想法,唔似果地普通女仔。你很有個性。” (我的姑奶奶,這那跟哪呀,穿個露背裝就與眾不同了,會幫你整個 複古發型就感恩戴德了)我還是沒事就坐在她金銀加工的店鋪跟她互吹:“你也好 特別呀,你一直喜歡這種打扮嗎” “林呀,系咪覺得我好好睇。”她這樣說,不忙拿出鏡子對著臉和頭發 左照右照。餘光都沒看我。我實在不忍拆穿她的自欺。那是紋的眼線么唇色么眉 毛么不容置疑,百分之百。這些劃入美的標准衡量的東西,這會堆在她啥是啥的 部位,怎么這樣髒的惡心。三十有五了吧,怎么搞得像四十有六的光景。我說你 臉上塗粉了么,這粉不怎么白呢。

“無有,我唔中意搞古地也。一般我都留其自然。” 果真自然呵,臉部油光夠炒兩盤南瓜苗(最近才知南瓜苗特吸油,親 們,炒的時候一定要多放油哦)。我吞了吞幹巴巴的嘴,欲言又止。

“林呀,你識跳舞我介紹一個經紀人給你認識,其叫英雄。” 當有一天,我在Disco見到英雄時,我忽然覺得自己高大起來。我真 的描述不好站在一個比我矮小的成年男性面前,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覺是喜悅居多 抑或同憐感居多。我們像見到貴賓握手微笑點頭。後來再有無見面,那一頁已成 了老黃頁,應該被風刮走,滾到某個旮旯角,成了泥槳也未可知。

天氣持續高溫,我對前景還是一片迷惘。某某商場要重新裝修整頓, 音響喇叭比外面的熱浪還高漲。打那路過,耳膜從不清閑。我又一屁股坐在金銀 加工這個另類的店裏。我從包包裏掏出一張畫,是幾個古裝的發型圖。她見狀,似要喜極而泣,拿紙的手微微激抖。我頓時覺得自己像個打救她處於水深火熱的 恩人。

“林呀,我該殿敢謝你呢,畫敢多我滿意個發型,真系好中意。” 我說:“無所謂啦,舉手之勞。” 我怎么想到來中山的。陽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么。我上了一個朋友的 貨車,帶上全部身家肆千元闖到中山來。不是沒有其它奔投的地方。有。但是嘛, 到處走走,換下環境,也好長長見識。我感謝那些曾經予我援手之人,樂意的, 或並非那么甘願的。寫到這裏,讓我想起那個善良的女子。她再普通不過了。嗯, 我與她彼此是同學,我二十三歲的時侯,她已有二十五六。成年以後,她認為男 人無非是一樣東西,裝在別人的囗袋。於她,口袋空空而已。我們躺在一起的時 候,我問她想結婚了嗎。她總是面帶憂愁地自嘲:那有人要。她羨慕我年輕貌美, 活潑可愛,反正不愁沒男人要。(我有嘛,高估我了吧!)然後我們沒事就談談男人, 談談他們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有一次,見到她。我說你怎么這樣憔悴。她實在振 奮不起來。唉…… 夜裏,她翻來覆去,終於忍不住推醒我:“林,你說男人帶你回家, 是認可你了嗎” “怎么,你跟他上了床” “沒有啦!還沒到那個度,無非是拖拖手。” “嫌你手粗” “別鬧了,說認真的,他是怪我沒給他嗎。” “給你就後悔了,好在他還有點人性。你沖他結婚的,他又不是傻冒。

玩你,過意不去。” “原來這樣啊!”她躺在床上再也沒合眼。男女這點事對於感情一片空 白的她來說,真夠棘手的。第二天起來,瞄了她一眼,驟地嚇個半死。比國寶還 國寶的眼圈。我說你愛上他了,既然又沒虧什么,盡早了斷。非要送上門,到時 哭都沒眼淚。嗯,聽你的。唉,女人。那個另類要我陪她去古鎮買燈飾。反正閑也是閑著,我說好呀好呀。

一路上,兩旁路邊的街燈像桉樹一樣密集。

“怎么有這么多的路燈。”我問得非常弱智。

另類複我:“這裏盛產街燈,那些全是賣的。” “哦哦。”我這才恍然夢醒。

她今天穿了一件花綠色的紗紡吊帶,發型如常千奇百怪,兩道妖裏妖 氣的眉,襯托紅得像烈焰的頭發,像足大話西遊那個蜘蛛精。

“姐,今天這個妝扮非常適合你的個性氣質。” “真的嗎” “嗯。”(原諒我說得這么違心,阿門!) 她買了一處舊房,看格局,應該在五十平米左右。她要重新裝修入住。

我看過她的房子,那時裝修工人還在內忙出忙入。好像就一個房間。她說要和她 男友同住。

“努,就他,帥吧” 我接過她遞來的相片,差點未被湧出的口水嗆死,我艱難吞咽一下, 出於好心地告誡:“他不會真心待你吧,肯定圖你錢財。”我當然要照顧她的自尊 心不被中傷,而不說他當你兒子差不多。

“唔會的,林呀,我能feeling到他睇我個眼神唔一樣。他睇我個眼神, 果種溫柔含情脈脈,如果是騙我肯定做不來的。” 我無語了。繼又忍不住問:“他多大了” “二十二。” 我有點事,先走了。告辭她,我身上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又一地。小 白臉,等著他收拾你。愚蠢無救的女人啊。我對著陽光打了一個噴啑,又想到我 前途未卜的命運,靜默地走著……這是去哪呀雲南文山。離開廣西了嗎離開了。哦…… 顛簸的夜真漫 長。坐又擁擠,躺也不能。車頭廂副駕本來僅坐一人,現在擠了三個人。後車廂 放滿演出的道具,上面還要載人。五十鈴呢。離家越來越遠了。漆黑的夜盛滿了 悔。(早知如此,何必…… 我花了三四天練了三支舞蹈,就為了領這六百大洋的 薪資,以及要承受這勞顛之苦不行,我要跟磨牙團長談談。) 8個小時的兼程,終於迎來雲南文山黎明的曙光。晨曦朦朧,薄霧繚 繞。馬路車輛寥寥,我們仍處於昏睡的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咚“的一聲,行進 的車輛熄掉引擎,司機馬上打開車門下車察看。我們也跟著跳下車。新鮮腥紅的 血液從那個男人光溜的後腦勺汩汩流出。你想到這樣的局勢——男人騎著無牌的 摩托車風馳電掣在晨霧濃鬱的公路上飛奔,光頭套著一頂太陽帽,在我們的車剛 要拐彎時,咚,他的車撞在五十鈴的油箱上。男人仰躺,脖子縮屈著,身體不斷 的抽搐。血液汩汩流淌。司機倒吸口冷氣,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液。雙手去抓自 己那本像雞窩的頭發。幾個大男人對這貨竟束手無策。再等下去,這貨血流幹了, 只能等死。當務之急,還是趕緊送人上醫院。不知誰給了主意。倒黴算是透頂了。

未開工先賠上上萬元。好在沒造成傷亡。

那幾天團裏每個人的心都不好受。我更不能無情走了置此而不顧。就 四個女人,少了我,更無法成場。已進入中秋的季節,雲南的夜晚頗顯寒冷。白 天卻熱得要命。我們晚上睡在劇院演出的後台。鋪張涼席,罩頂蚊帳帳蓬就地而 躺。夜深人靜時,你會聽到一種繁榮的局面——長毛歌手如雷的鼾聲,像地震式 由遠至近,又似由近至遠。磨牙團長那兩排牙齒,我老擔心他到早上醒來,已經 被自己一夜夷為平地。還有那對來自湖北的黏膩情侶,早早撐起帳蓬,兩個人便 鑽進裏面做著熱身運動。膚陰潔跟沐浴露天天見,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幹淨。還有 那個海南的老女人,嫁了一個小老公,她老公是位鼓手,她是歌手。生了孩子的 肚皮松松垮垮,如果不知道,又以為懷了一個等著降生。塌坐在自帶的塑料凳子 上,濃妝豔抹粉飾那張老瞼。手還在貼著假睫毛,嘴裏卻喊:賓(她老公的名字), 去給我拿把梳子。賓,去打杯水來。賓,去外面幫我買點東西。賓…… 實在聽 不下去這個老貨的頤指氣使。可見她的小賓賓敢怒不敢言,屁顛顛忙前顧後。記 得那次我洗澡的時候,忘記帶洗面奶。浴房就我和她,她在裏面未出來,我說姐 呀,借洗面奶用一下,邊說間就倒在手裏往臉抹洗。那知臉部一陣緊繃,她卻放 話出來,林林,那不是洗面奶喲,是我洗下體用的。我謝你家一戶囗簿。還好我 的臉沒造成不適。(把洗下體的東西裝進洗面奶的瓶子裏,夠精致夠華麗的。上 下兼用。哼。)我大開水龍頭,忙不迭洗了又洗……有十來天不見另類了。那時忙,也決定回家。再次見她像霜打的茄子, 蓬頭垢面:“林林,當時聽你就唔會敢樣。” “咋啦” “真系比其騙佐,其都有女朋友。” (肯定嘛,弱智都看得出來。吃一塹長一智。唉!離了婚的女人,不是 什么人都可以愛的。) 一個多月的停留,我離開這個不屬於我的城市。和來時一 樣,孑身而來,孑身離去。無有不舍。真幹淨。

在去往麻栗坡的路途中,我看見背簍的女子穿著少數民族的藍麗服飾, 走在黃土的蠻荒中。貧窮,來自血液的無奈,走出這個地方,又是多少人的盼望。

我唏噓,我無言,我表述不出十幾歲的少女如同三十多歲的婦人……只能說,生 活欺騙了你家一戶囗薄。再走下去,我將穿越三省。下一站,貴州。我要走,讓 我走!我跟磨牙阿生撕破臉。他們都認為我是罪人,我一走,必然散夥。這個簡 易組合的團,我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他們決定去貴州,我便獨自一人帶著行李去 找火車站。團裏沒有一個人過來送我。人情淡漠的世間。在雲南麻栗坡的街頭。

孑身離去,空蕩蕩,真幹淨。